Stay Gold - 01 (1/2)

夏末某個悶熱的陰天,夜晚不見任何星月,但在這城市中京區最有名的千江街卻如一條銀河般綴滿繁星,那些絢爛光點是各種主題的娛樂會館,規模小一點的聚集在大樓里,規模大的則是獨立成一間,門面要多豪華有多豪華,任客人依需求選擇。
寧迋舒工作的地方就在這條街上的南段,一間名為silvermoon的夜店,以獸人為主題,一樓是開放空間的舞廳,二樓則是可供飲酒、唱歌、交際應酬的包廂,企圖網羅各種客層。這間店雖然是會員制,但每個月都會開放某一晚為非會員的客人服務。
寧迋舒的工作主要是安排一樓的節目及相關人事調配,任職三年以來,他對這份穩定而高薪的工作無比滿意,加上店內消費都採會員制,龍蛇混雜的情況稍好一些,起碼鬧了些什麼事都能很快循人脈、攀關係處理。
大學畢業后他當了兩年打工族,存了些錢跟人合夥開飲料店,不到一年搞出一些糾紛,之後又當了兩年社畜,終於陰錯陽差的踏進八大行業,還是店老闆親自叫他來上的班。店裡和他一樣會提早來的人也不在少數,都是受不了這種熱帶、副熱帶海島型季風氣候的悶熱,來公司吹免錢冷氣。
寧迋舒和往常一樣,十點開店,他八、九點就提前到店裡吹冷氣,本想老樣子搭捷運出門,到了車站買票前才看到公告通知,說是早上發生重大交通事故要乘客注意,肇事原因是飛行巴士失速撞上捷運導致列車脫軌翻落,該路線至今封鎖中。
於是他只好從車站走回家,發動好一陣子沒騎的機車上路,沒想到車壞了,幸好離店不遠,他把車牽進店內地下停車場。停車場里都是名車,無論跑車重機都具備最新的飛行功能,只有他的車跟管理員他們的一樣不會飛,停留在上個年代,但他不以為意,把車停在角落後進自動門內按電梯。
「今天真背。」他咋舌,對著電梯里的鏡子整理旁分瀏海、衣著,白襯衫上看似印染的細碎藍花都是刺繡,精錶,名牌領帶,低調高級的皮鞋。
一出電梯門就是大廳,一道瀑布流洩般的淡金色水晶燈成了大門入口往大廳的屏障,周圍座席和中央舞池都是精心設計過,還能做立體投影,防水耐高溫的設備還能開復古的泡沫派對。不過寧迋舒直接略過這裡和無人吧台直接往廚房去,裡面的人都忙著備料,一個宏亮的大嗓門喊住他:「嘿,小不點,今天有海鮮丼哦。要不要來一份?」
一聽大廚用粗獷嗓門喊出小不點三字,有些笑點低的員工忍不住噗哧失笑,寧迋舒汗顏瞪向竇鵬說:「不要這樣喊。」
竇鵬哈哈大笑,拉著他移動邊說:「外面那些人都這樣喊你,為什麼我不行。」
「你嗓門大啊!」寧迋舒不爽嗆了句,竇大廚身高號稱一八零,實際只有一七八,仗著比他高二十公分就老愛喊他小不點,結果其他同事也跟風。
竇鵬讓他看新進食材,廚房一隅有面牆置了好幾缸水族箱,養著新鮮食材。寧迋舒汗顏道:「都叫我吃了還叫我先跟牠們打照面,你這人真殘酷。」
「咦,還好吧?你難道沒去過海產店?都這樣的才夠活跳跳。吃龍蝦沙拉嗎?」
寧迋舒看了看說:「不了,普通海鮮丼幫我做一份就好,不要海膽。」
竇鵬笑著拿手肘撞小不點的手臂,小不點被撞得往一旁踉蹌,他笑:「怕太貴啊?沒關係我請你吃海膽啊。」
「不要,我不懂牠有什麼好吃的,不就是生殖腺嘛。」
「好吃啊。一定是你沒吃過新鮮的,吃嘛吃嘛。」
青年看肌肉男用撒嬌語氣強迫推銷海膽都起雞皮疙瘩,搖頭逃跑:「我不要海膽,你就算弄了我也要挑掉。」
竇鵬嗤笑:「真是不懂品味的傻孩子。」
寧迋舒點好晚餐就跑去二樓的員工休息室打電話了。有些同事會賴床,他逐一確認他們會來上班,等他們出現才確認表演時段、項目或是在二樓包廂座台的時段。這裡員工有男有女,也有第三性,不全歸他管,他只負責二十多人,不過在眾多小圈圈裡他算很吃得開,大概是他看起來沒任何威脅性的緣故。
不到十幾分鐘竇鵬親自送餐到休息室里,不只一碗海鮮丼,還有龍蝦沙拉、茶碗蒸、迷你水果拼盤和湯品。他握著手機,疑惑仰望竇鵬說:「我只付海鮮丼的錢哦。」
竇鵬燦笑表示:「其他我請。多吃一點才長得快啊。」
「……」這是羞辱他矮吧?是吧?肯定是。但他來不及發作,竇鵬往他頭頂摸了一把就跑了,門關上以後他才咬牙切齒、握拳悶吼,發出謎樣的怒叫。
其他同事陸陸續續出現,寧迋舒剛吃完海鮮丼,頭也沒回和他們打招呼,接著一隻擦著漸層藍色系指甲油的手搭到他肩上說:「多虧你的morningcall啊,差點就睡過頭了哈哈哈。」
他聽音辨人,笑回:「不是morningcall,是eveningcall了吧。梁霈樺,手拿開啊,性騷擾哦。」
「討厭,叫我sheryl啦。我對小不點沒性慾,只有母愛。」
「夠了你。」他跟梁霈樺鬥嘴幾句,接著嗑其他餐點。
梁霈樺坐在旋轉椅上滑行過來,湊近看他正在吃的東西說:「吃這麼好。竇大廚真的很愛你啊。」
他臉皮一抽:「嘿啦嘿啦,很愛羞辱我。」
「哈,小不點乖乖。」梁霈樺嬌笑著摸他頭髮,被他撥開手嫌棄睨了眼。
「頭髮都亂了。」他今天心情不怎麼好,諸事不順。
梁霈樺故意逗他:「你那個來噢?這麼毛毛躁躁的,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剛來第二天。哼,我去外面吃飯。」寧迋舒有默契的端起餐點往外走,梁霈樺笑著走到裡面自己的房間關門並且上鎖。
儘管在silvermoon待了三年,寧迋舒對這份工作還是有些不安和格格不入的感覺,那些扮成獸人的同事們總是會將休息室上鎖,扮裝過程很神秘。根據那些同事的講法是不希望被偷師,或者是想維持神秘感,寧迋舒覺得那些理由都有些矛盾,特殊化妝又不是特別機密的技術,用得著這樣裝神秘?而且他看過裡面根本沒放任何特殊化妝的東西,來上班的同事們也從來都沒有帶任何化妝工具箱,頂多是帶著更換的衣物而已。
他曾多次偷偷研究同事們的裝扮,無論扮成毛絨絨的動物或是妖冶艷麗的變溫動物,他們的妝容完美得無可挑剔,簡直就像真正的獸人再額外上妝打扮,完妝后如同妖孽現世。
就拿和他在這職場相熟最久也最要好的同事梁霈樺來講,她每次出場,背上那雙羽翼總能如真正禽鳥般優雅翕動,像真正的天使。他問過她是否有什麼機關,她總曖昧的笑而不答,或說是秘密。後來混熟了,她乾脆開玩笑說:「其實也沒什麼好瞞你的啦,我的翅膀是真的。他們也都是真的獸人,你看陸姐的鹿角啦,佘佘的鱗片啦,mars哥的貓耳啦,都是真的。如果你想變得跟我們一樣,我也可以跟你說我們的秘密啊。要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嗎?」
「最好是啦。我看裡面就是某種電子或機械裝置吧,現在不是也有賣那種機械、電子的寵物跟人偶嘛。」寧迋舒聽完笑出來,壓根不信她的玩笑話。但現在再細想又覺得好像不是沒可能?思緒落到這裡,他差點把嘴裡的茶碗蒸噴出來,勉強嚥下后捶胸笑說:「怎麼可能,腦洞也太大了。」
栩栩如生的羽翼並非立體投影,其他人身上的尾巴、鱗片、爪子都跟真的一樣,能弄得那麼逼真也是人家討飯吃的絕活,他不想深究這些,畢竟最令他不安的還是店裡未知的樓層。
偶爾獨自在附近巷弄吃消夜,聽過一些客人討論關於silvermoon的秘辛,比如他們店裡其實有隱藏的三樓,或是在一、二樓之間有個隱藏的夾層,靠公園山坡那邊有個隱藏出入口有通道能直達隱藏樓層,據說隱藏樓層只接待極頂端上流階層的貴賓。
那些醉客總能說得煞有其事,但內容其實都是電視那些八卦名嘴講過的,這類節目從上個世紀就沒少過,或者說從古代就有,只不過形式不同而已,都是捕風捉影的間扯淡。寧迋舒不信這些,他待了三年,silvermoon里每個角落他都摸過,連竇鵬在哪裡藏酒他都曉得,唯一陌生的就是店主的辦公室了。
十點開店,賓客陸續進場,公關和少爺、公主們像蝴蝶一樣在場子里飛來飛去招呼人,十一點燈光慢慢變得更幽暗、色調更迷幻,朦朧光暈在舞池上明滅,和獸人舞者們共舞的客人一起退到周圍座位喝酒聊天。高處降下一個巨大的金色鳥籠,一個穿著白色金屬質感洋裝的少女在籠中移動,像鳥兒一樣勾掛著身子,高歌的同時輕盈起舞,眼尾黏著淺藍水滴寶石,光束打自她身上時,隱約能瞧見其曼妙的身形曲線。
寧迋舒坐在無人吧台觀賞,也要了杯酒喝,懸在高空的籠中女子驀地打開牢門探出半身,驚喜的勾著籠子往外攀爬,就連逃出籠子的動作都優雅性感,攀到半途展開背上的雙翼。
那是梁霈樺,寧迋舒知道那都是她下功夫練的,唯獨不解那對翅膀機關是怎麼弄上去的,心想:「那麼大的翅膀,不會很重?」
這裡的表演從不見有任何防護措施,雖說這三年來也沒見任何意外發生,場子里的表演有時比馬戲團還厲害,他還看過有獸人同事在超大的水池裡跟大鱷魚共泳都沒事,曾經辦過的泡沫派對也如群魔亂舞般,泡泡里出現各種生物的尾巴、四肢什麼的,還有客人趁機跟同事亂摸或搞事。
他猜想是因為店主潘慧星,也就是他們老闆的後台夠大,至今都還沒被檢舉或查出什麼案子來。吃完東西喝了酒,他回二樓休息室看其他人準備得如何,接著開始催促負責巡包廂的員工快點安排好房間迎接客人,二樓預約的客人不一定是來尋歡,更多是來談公事或應酬,也有專程來享受戀愛氣氛的,他帶的人里分成幾組互相照應,每隔一段時間就輪流換台,其實也忙得很,不過寧迋舒的手機里有相應的工作程式,任何調配一機搞定。
真正的錢多事少離家近,他真希望這種日子不要輕易結束,直到他膩了為止。
然而他今天的霉運顯然不會就此停止。凌晨一點開始的冰霧派對,一樓瀰漫涼爽霧氣的空間里獸人和賓客們隨興起舞、擁抱,彷彿漫步雲海間,投影著星空的全螢幕天花板突然傳出爆炸聲,天花板出現大面積裂痕、冒煙,噴出火花,震耳的爆炸聲又接連傳來數次,眾人驚叫逃竄,場面一下子陷入混亂。
樓上的人感應到危機衝下逃生梯往外跑,寧迋舒個子矮小,有幾次差點被撞倒造成踩踏,好在他靈活鑽到角落靠牆移動,順利逃到店外。很快就聽到警車鳴笛聲漸近,寧迋舒在外頭點名確認同事們都平安,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很精彩,慌張害怕,或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但混亂的當下他沒有細問,只拿手機確認名單。
「梁霈樺呢?」他相熟的、負責的那些同事都逃出來了,唯獨不見梁霈樺。
有人答:「不知道啊,她唱完歌就上樓換裝吧?」
「吧?有人看她上樓了?」寧迋舒看他們都搖頭,沒人看到她,他開始擔心了。
「見過sheryl嗎?她出來沒有?霈樺!霈樺你在那裡?」寧迋舒在人群里吶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把手拱在嘴邊呼喊,接著就從店裡傳來一聲尖叫。他認出是她的聲音,她的聲線特別空靈乾凈,好聽也好認。
店門口不停流洩出白色煙霧,像隻巨獸吐出瘴氣,但他沒有多想又重回店裡,其他人想攔都來不及,一個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衝回夜店裡。
「sheryl?霈樺?」寧迋舒擔心她出事,但店裡視線不清,有個影子掃過來將他撂倒在地,摀住他嘴巴,對方的手很熱,聲音粗沉跟他講:「噓,安靜。有人砸場。」
「唔唔?」寧迋舒喊不出口,但他知道這人是竇鵬。下一刻他整個人被竇鵬攔腰挾帶往角落桌席躲藏,他嘴巴重獲自由后立刻小聲問:「你躲這裡幹什麼?」
竇鵬說:「我才要問你跑回來幹什麼。」
「我進來找霈樺。」
「噓。別出聲。」竇鵬又摀寧迋舒的嘴,這回寧迋舒發現他手心都是汗,八成是很緊張,不知道在忌憚什麼。場內霧氣稍微散了些,響起多道破風聲,像有許多鞭子抽打四周,混雜槍聲、金屬碰擊聲,聽得出霧裡有激烈的打鬥及槍戰。
寧迋舒害怕得無法思考,開始後悔自己冒失,應該等警察來處理,但說什麼都太遲了。他又聽到一連串槍擊聲,害怕被流彈打到,下一秒竇鵬亮出一把刀將子彈全擋下來,另一手重重將他勒在懷裡,他從沒有像此刻這麼感激竇鵬,哪怕他很納悶竇鵬這種非人的身手,但他還是嚇得自己摀嘴憋住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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