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硝味混著一些別的氣味,幽微難察,寧迋舒認為自己受了驚嚇產生某些錯覺,煙霧開合間他看見一個高挑挺拔的背影,是個扎了長馬尾的男人,白衫長褲,穿得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樣。男人對面站著他們店主潘慧星,周圍有五、六頭狼,牠們的體型壯得不像樣,輕易能佔滿一整張單人床、不,是雙人床,店裡竟然有狼?
白衫男人連一片衣角都維持著乾凈,反觀潘老闆及那幾匹狼不僅毛髮、衣衫皆凌亂,身上還有不少傷口在流血,非常狼狽。場面很不對勁,難道狼是潘老闆養的?
「不要看。」竇鵬敲了下寧迋舒的腦袋說:「為了你好,等下我們趁機溜出去,把看到的東西全都忘掉。」
「……」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竇鵬都不訝異?寧迋舒知道眼下沒機會問清楚,只能猛點頭回應。
天花板炸開的大洞垂落許多管線及電線,電線甩來甩去噴著火星,不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怪聲和小爆炸,寧迋舒懷疑自己能否順利逃生。這時他聽到有人痛苦呻吟,他抬頭往上看,樓上的裝潢全然陌生,包括那盞金色水晶燈,真的有隱藏樓層!
燈光打亮了裂洞邊緣露出的一片羽翼,雪白的翅膀泰半染上鮮紅血跡,呻吟的正是癱在那邊緣的梁霈樺。然而情況不允許寧迋舒上去救人,他也不曉得該怎樣去隱藏樓層,竇鵬摸出手機看時間,爆炸至今似乎還不到幾分鐘,他卻覺得過了很久,只能跟竇鵬躲在角落噤聲。
大狼們發出威嚇低吼聲,店主人身後是甩來甩去噴著火星的電線,天花板不時掉落石塊,但他面上無懼色。銀月的店主潘慧星,就是當初叫寧迋舒來上班的人,長得漂亮英氣,他將原先的女體改造成男體,據說也是男女通吃的人形桃花樹,不過從來不會在這行暈船,奉行及時行樂,有錢又大方,偶爾也上一些談話節目,是半個公眾人物。
潘慧星英氣中性的臉龐勾起一抹帶殺氣的淺笑:「一點小誤會就砸我的場子,過份了吧?」
潘慧星的聲線帶著細柔的沙啞,好聽得鉤人,就算不高聲大喊也能清楚傳遞出去,寧迋舒他們就聽得很清楚。
白衫男子哼了聲,那嗤之以鼻的聲音淺淡卻悅耳,令寧迋舒過於緊繃的精神有片刻恍惚。白衫男子抬手亮出一支針筒,裡面裝著冰藍色液體,他淡淡疑道:「誤會?」
潘慧星面不改色笑答:「那管只不過是招待你的酒,犯得著生氣?」
寧迋舒汗顏,酒的話不會連針頭都一併附上吧,他看白衫男將液體擠出針頭,再聽潘老闆講那種話連他都不信,誰信啊?不過砸場子確實太過火,這哪是砸場子,根本拆樓!但沒有人看到他們都是怎麼打的,就算開槍也不至於搞成這樣,天花板跟那些螢幕、柱子,全都搖搖欲墜,梁霈樺還在大洞邊緣哀吟,翅膀上的血都流到樓層斷面了。他擔心梁霈樺失血過多會死,摸著口袋裡的手機卻不敢撥打,害怕得無法動彈,他餘光瞄向竇鵬,竇鵬搖頭要他別輕舉妄動。
聽聲音警車應該都抵達了,外面響起廣播聲,警察在驅散間雜人等,把傷者送醫,並說明店內有恐怖份子。寧迋舒茫然,怎麼知道有恐怖份子?這麼快能確認身份嗎?他還沒理清頭緒,下一秒店裡的人、狼就鬥起來了。潘慧星往後跳出戰圈外,白衫男來不及攻向潘慧星就被狼群攔阻前路,男子把針筒射向潘慧星,沒想到潘慧星彷彿背後長了眼睛,轉身就把針筒接住。
寧迋舒瞠目結舌,他認為自己就算背後長了眼睛也絕對不可能接住那麼小的針筒,而且立刻踩著旁邊幾顆狼的頭首、背脊繞過白衫男子,直往他跟竇鵬跑來。
「干!」他聽竇鵬在旁邊爆了句粗話就把自己推開,兩人分開躲過潘慧星令人捉摸不清的舉動。不,竇鵬躲過了但他沒躲過,一米八的潘老闆將一米六四的他當雛雞似的拎起來,針頭貼到他的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他起一堆雞皮疙瘩。
潘慧星捉了青年當人質,朝正在斗狼的白衫男喊:「你再鬧啊。」
白衫男抓了一把電線往一頭狼的頭臉抽打,再去電另一頭狼,緊接著把電懵的那匹狼整隻抓舉起來掃倒其他狼隻,並迅速拾起一塊水泥塊砸爆某隻狼的腦袋。爆頭的狼慘嚎,濺血軟倒。他聽見潘慧星朝自己喊話才頓住動作,那幾隻狼都掛彩,甚至可能當場氣絕,其他狼嚎叫間發出人語,喊了同伴的名。
白衫男看向潘慧星、寧迋舒他們,竇鵬也有點緊張低喊:「老闆、小不點……」
寧迋舒已顧不得梁霈樺,他自己就要先遭殃了,意識到被當成人質,抖著嗓音說:「老闆我是自己人啊。你先拿開針頭吧?」
潘慧星恍若未聞,白衫男悠然拍了拍手,好像嫌手被弄髒,他說:「你傷害他是你的行為,可不關我的事。」
潘慧星挑眉:「哦,你不就是看不慣後天人工的獸人,所以才潛進我的店砸場?你就是近來流傳的那個獸人剋星吧。」
白衫男人像聽笑話一樣笑了:「我不是。不過,我不喜歡你們用的葯是事實。統稱賢者之石,也稱作蠱粉,液態的話就叫人魚淚,不過這種葯很昂貴,有錢不一定有,專門挑過的商品才會注射。你手裡的應該不夠純,如果打在那個人身上,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怪物就是了。」
潘慧星咋舌:「很瞭解,那更不能放你走了。你再亂動試試。」
白衫男子步步進逼,重覆道:「那個人跟我無關。」
寧迋舒感覺針頭快扎破皮刺進脖子了,皺臉喊叫:「有關啊、有關的,你們都冷靜先別亂來,老闆你可憐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但很愛這份工作,很感激你,求放過──先生你別再往這裡走了,你、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啊,先留步!」
白衫男子失笑:「有關?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有關,都是一家人。」寧迋舒慌亂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是人類啊,都是地球村的一員,宇宙的一份子,這是個愛的世界,不要打打殺殺的!」
竇鵬都在一旁蹙眉為其汗顏了,如此天真蠢白的求饒句子都能喊出口,真夠羞恥的。潘慧星英氣的臉皮也是抽了下,猶豫要不要乾脆一針刺進這笨蛋的脖子,就只有白衫男子聽完呵呵笑了兩聲,相當意味不明,或許有些嘲笑意味吧。
潘慧星冷笑:「我也很喜歡你的,可惜這店開不成,要怪你怪那個瘋子吧。」
寧迋舒急了:「不不不要一言不合就開干啊──」淚花在他眼裡打轉,他看不清眼前那些人與獸的表情,警察衝進來喊著那邊的恐怖份子把手舉高,槍一致對著白衫男子,狼群哀鳴及樓上一些傷患的呻吟,以及竇鵬的驚呼,全都同時轟炸著他的耳朵。
颼──好像有東西畫破風聲掃過來,寧迋舒聽見潘慧星倒抽一大口氣將他丟開,同時也將針頭刺到他頸部,他摸上被刺的脖子尖叫倒地,周圍再度亂成一片,但僅維持了幾秒就靜下來。
「我要死了,我要去醫院。」寧迋舒快哭出來,不曉得被注射了什麼東西,耳里還能聽到竇鵬一連串聽不懂的語言在臭罵那個白衫男子是變態暴徒什麼東西的。
幾秒后他慢慢爬起來,看到那些狼不知道死了沒有橫陳在暗處桌位、地上,警察們全員都頂著各種動物的腦袋舉槍巡視環境,一隻約兩公尺高的栗色大鳥被白衫男人踩在地上,一邊翅膀被男人用玻璃燈管釘在地面,那隻鳥穿著竇鵬的褲子。
寧迋舒更恍惚茫然了,那種易碎材質能插進特殊材質的地板?這場噩夢很真實。
白衫男人漠然道:「不定期非會員日就是為了拐人類進來,改造成獸人之後賣掉吧。」
竇鵬嗤笑,痛得嘶了聲,獰笑吼道:「人類就是低賤物種,跟蟲子一樣在底層的位置卻自以為是萬物之靈,有機會變獸人是他們的榮幸!」
「你們跟人有什麼不同?」
竇鵬瞇眼打量男人,狐疑道:「潘慧星看走眼,其實你也不是人吧,是我們這邊的,為什麼要幫人講話?」
「我,哪邊都不是。」白衫男子輕嘆:「是我在提問。葯,跟你們老闆的下落。」
「我也不知啊啊──」竇鵬慘叫,釘著他翅膀的燈管被轉了一圈。
寧迋舒沒想到警察們也都是獸人,獸人?這世界真的有獸人……沒空管這些了,一直很照顧他的竇鵬要被整死了,他看到白衫男人的手段越來越兇殘,似乎是問不到想要的所以要滅口,同時警察喊話完也不想管竇鵬的安危,準備開槍,他腦袋一片空白,大吼一聲衝了過去,整個人撲到鳥人身上。
「不要殺他!」寧迋舒不知道自己被注射藥物還能活多久,或是下場如何,但他無法眼睜睜看一直以來相熟的同事兼朋友去死。他瞪著白衫男,餘光看見那些獸人警員喊:「不要開槍!」
話還沒喊完就聽到鳴槍聲,寧迋舒閉緊眼,想像中的痛楚遲遲未來,竇鵬出聲說:「小不點你起來,他走了。」
寧迋舒趕緊挪開身體關心竇鵬的傷勢,竇鵬變回人模人樣,手臂、身體都是血,頭也破了,他脫下上衣給竇鵬擦臉,竇鵬輕輕撥開他的手苦笑:「夠了。去一邊。」
這時梁霈樺墜落,竇鵬還能跑幾步接住她,那些獸人警員都圍過來,竇鵬跟警員們交談,那些警員什麼動物都有,熊、獅、虎、豹、蛇、鱷等等,在講話時不忘瞥著寧迋舒討論要不要乾脆把這場子里唯一的人類吃掉。
寧迋舒心驚,聽竇鵬笑說:「先不吃吧。注射了那麼貴的葯,潘老闆可能會回頭取。」
一名警員不屑道:「開這種店還僱用什麼人類啊,真多餘。」
竇鵬回應:「不會啊,人類能當個幌子,最近各界都查得很嚴,你們也小心不要被發現身份。」
「噯,說得也是。」警員們聽了竇鵬的提醒紛紛變回人樣。
竇鵬橫抱著梁霈樺轉身踱向寧迋舒說:「我也不曉得你被打了那種葯會變成什麼,等下過來的醫療人員也是獸人,但你卻不是我們這邊的。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扯平了。沒空給你科普新世界觀,給你個忠告,珍惜剩下的日子,如何你還信我的話,無論身體有什麼變化都不要去醫院……不會有好下場的,人跟獸人都不能信。快走吧,再晚就走不掉。」
竇鵬壓著嗓音講完,再用平常的嗓門喊:「喂,我的手機剛才掉廚房了。你去給我找來。」
寧迋舒愣愣僵在那兒,被竇鵬兇惡斥罵:「渾帳傢伙叫你去還不去!」
警員們嗤聲笑起來,一個蛇首的傢伙還沒變回來,吐著紫色蛇信附和:「嘿,小人類,乖乖聽話。不聽話只能吃掉了。」
寧迋舒知道竇鵬在救他,點點頭往後面廚房跑,開了後門進防火巷,左顧右盼顯得很徬徨。巷子一端有幾道光束閃爍,是持手電筒的警員,他聽那些人說找到那個小人類要偷偷吃掉,這樣姓潘的拿他們沒輒,他立刻就往另一個方向逃。然而衰運不止如此,他踢到喝空被亂扔的酒罐、酒瓶,引來那些傢伙注意,驚得拔足狂奔。
「別跑啊,真不乖。」
「以為跑得過我們?哈哈哈,好天真。狩獵囉。」
平常寧迋舒也不認為自己能跑贏禽獸,此刻也一樣,但他不想死,他必須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支針的藥性開始作用,他忽然很睏,非常疲憊,肢體乏力。漸漸的連呼吸都累,他還不想死啊,不想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在這世上……
「去你媽的、愛的世界。」他內心暗罵,不甘心就此絕望。有某種生物的爪子抓破他襯衫背後,夜晚沒什麼風,他卻感到背脊寒涼。下一次就是抓破他的背嗎?不能這樣!
「操你的愛的世界誰來救我!跑不贏禽獸啊──」
前路,巷口,穿白衫的那位「恐怖份子」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