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童艷史 - 第5節

朱晉佑突憶起那小太監,道:“今次入宮之人,可有特別的?”元髑身子一震,問道:“陛下指的是?”宣宗道:“你可記得,先帝尚在時,冷宮內的那個人么?”元髑道:“回陛下的話,奴才記得。
”宣宗道:“寡人看到面容與其相若之人,就於今次入宮之人中,你好生看著,寡人有事要問他。
”元髑應下。
元髑以司禮監掌印太監統領東廠,只是近幾年來的事。
隔了兩代的明成祖永樂大帝朱棣遷都北京時,在東安門北設置了東廠,專門用於刺探臣民“謀逆妖言、大奸大惡”的事情,永樂帝怕外臣徇私,不能夠及時把實況向他彙報,就特命親信太監做東廠的提督,由那時起,由太監提督東廠,便成了後代的制度。
元髑退下后,朱晉佑浮起冷漠笑容。
元髑的忠心,是毋庸質疑的,但其鋒芒太露,恐日後終釀成大禍。
若是能讓其獨力承當那後果倒還好,要是連自己亦被拖下水便麻煩了......朱晉佑把玩著煙槍,想道,必要時,可別怪寡人啊。
回到大殿內,少年們正站著,等待繼續考核,元髑抖擻精神,朗聲道:“下面,便要進行身體檢查,每次五人,輪流進內堂來。
”因為潤之站在前面,便頭一個被推進去。
他咬著下唇,又驚又懼,慢慢挪著步子,往內堂而去。
內侍分站於兩旁,元髑坐於窗邊,手中拿一支銅製煙槍,閑閑抽著,旁邊坐著幾位身穿官服的人。
元髑看看不知所措站著的潤之,笑了下,用煙槍敲敲八仙桌,道:“把衣裳都脫了!”潤之抖著手解開衣帶,褪到臂膀處時,元髑吸了口煙,道:“行了,下一個。
”潤之尚未明白過來,便被個內侍拉到外頭去了。
接下來的人進去,卻時而聽到低低的慘叫,能夠由內堂出來的,都安然無恙,問他們發生何事,俱搖頭說不曉得。
卻原來進了內堂要分開進隔間,每個官員負責幾位,當然會不知曉了。
潤之聽那聲音凄慘尖細,小腹一緊,差點尿了,他與旁邊一名內侍道:“大人,我可否去趟茅廁?”那內侍看他一眼,道:“去吧,別四處亂跑。
”潤之急急走出。
茅房在大殿後頭,緊挨著後門,潤之忍著刺痛慢慢尿完,用草紙小心拭乾,穿好褲子。
他正欲往外走,突聽外面傳來說話聲,其一道:“又一個嘴笨的,連句話都說不好。
”另一個道:“哎呀,就算口齒伶俐的,還不被印公嚇得口吃了。
”第一個道:“這倒也是,把那燒紅的煙槍往喉嚨里捅,印公確實狠。
”這時,又一把聲音叫道:“別顧著閑聊,裡面還有一個要搬,快點!”“來了!”兩人答應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潤之蹲在茅房內,已是大汗淋漓,兩股戰戰,幾乎要虛脫。
過了一會,他深吸口氣,扶住牆壁慢慢站起,事到如今,還能逃到哪去,只能走了一步算一步罷,之前牙行的快刀李說進了宮,便有榮華富貴等著享,但照目前來看,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慢慢挪回大殿,考核已告結束,剩下的俱是容貌清秀,身形適中之人。
潤之細看下,穆雨離亦在其中,冷冷站在角落。
元髑出來,手中拿著那管銅煙槍,懶洋洋道:“今兒個就散了罷,回到原來處所,收拾東西,明日便進宮去。
”潤之心中一驚:這麼快!元髑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又道:“會這麼快讓你們進宮,是因為近日宮中要舉行祭典,怕人手不夠。
” 晚上,潤之躺於床上,卻久久不得入睡,翻來覆去了大半夜,腹中飢餓,便悄悄起身往廚房找吃的。
走到那廣場邊時,遠遠看到幾個人走過來,潤之縮頭站於樹后,那幾人越走越近,卻是元髑的幾個心腹,抬著兩個白色布袋。
其中看似較重的滲出血水,濕透了那布袋;另一個搭拉在一人肩上,內中仿似無物,只是袋口的空隙漏出幾縷黑髮。
那幾人面無表情地走過,走近潤之身邊時,他聞到濃郁的腥氣,還有強烈的瀝青氣味,令其幾欲窒息。
彌潤之不知為何,心中湧起沒來由的恐懼感,他捂住自己的嘴,全身如墜冰窟,冷得透骨。
不遠處,穆雨離冷然一張臉看著,雖面白如紙,眼中卻透出堅毅的決心。
此時大殿內堂,元髑散著頭髮趴伏於榻上,面色青白,雙目緊閉,背上衣裳隱隱透出血跡。
一條染血的鞭子,掉落在地。
鐵寒坐在一旁,欲伸手撫摩那片血跡,元髑突睜眼,剮其一眼,似毒蛇吐信。
鐵寒冷笑道:“此乃皇上的處罰,瞪本將軍有何用?還是快快養出痂,本將軍也好向皇上交代!”元髑眼神愈發怨毒,索性轉頭望向窗外。
不覺間,東邊泛起白光,天已亮。
皇宮 到了進宮的日子,內侍們給每位小太監分發了腰牌,彌潤之看看手中泛著銅黃光澤的烏木腰牌,圓徑二寸些許,狀如荷葉頭,一面刻內使,另一面用火印著“出入關防”四個篆字,旁邊有編號。
潤之握緊那腰牌,心中酸楚:從今往後,彌潤之便是真的死了,留於世上的,便只是那腰牌上寫著的殘缺的編號。
身著淺青色羅衣,與一幫同伴跟隨著內侍們,出了朝天宮,往東邊走,到達紫禁城。
潤之是頭一回見著皇城,少時念書,夫子曾搖頭晃腦道:“未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潤之曉得那是洛賓王的詩,但那時他還未曾見過皇城,不懂那種感覺,而現今,他終於領略到了那感受,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不堪的身份領略的。
與一干人等由元武門進入,還未來得及看清那輝煌宏偉的城牆,潤之便被人群推擠著往北走,到一處橋樑,一名內侍指著那橋道:“此處是長庚橋,再往南走至御酒房后牆,便是‘長連’了,合計三十一門;再前是‘短連’,三門,與元武門以及往西的九門,統共五十四門,通稱為‘廊下家’,這便是你們將要居住的所在。
” 另一名內侍道:“在宮中,最重要的,乃懂規矩、守禮法、謹言慎行,若有行差踏錯,輕則挨板子,重則掉腦袋。
這規矩嘛,就是見到主子,要雙膝併攏,跪拜於地,雙手撐在身側,頭壓低,眼皮不可往上翻,待主子要你起磕,你才能站起來;見到等級高的公公,要閃避到一邊,低頭恭敬地問候......” 眾人正聽著,突見遠遠走來兩個人,抬著一頂形狀如床面的椅子,用杠兩條,斜插抬走,離地尺許,上面坐著身著綾羅綢緞的元髑,前面補子上綉有淺色的蟠龍圖案。
元髑面色蒼白,桃花眼下有著隱隱黑氣,但精神很好,姿勢優雅地坐著,手上捏著那管銅煙槍,時不時抽兩口,輕咳幾聲。
待來到眾人面前,小太監們依著剛學的規矩,皆避身道旁,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輕道:“印公好。
”元髑心情似是很好,微微笑著,可眾人卻覺得背後發冷,大氣都不敢出。
元髑環視一眾人等,揮揮手道:“好了,你們繼續忙罷,要快點熟悉宮中禮節,皇上身邊,可不能缺了人手!”眾人皆應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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