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明宣宗朱晉佑正站在塔頂,冷冷看著塔下。
他來這已兩日,為著舉行祭天儀式。
因為宮人都知道不可靠近這裡,所以看守不是很嚴,潤之循著聲音走到這來,他聽到一聲慘叫,然後是重物落地的鈍響,四周歸於平靜。
霧漸散去,天已亮。
彌潤之站在院門,探頭進去,蔥鬱的樹,影影卓卓,看不到地上有什麼。
他抬起頭,向上望去。
多年之後,當他憶起那時的事,所記得的,就是,在他還是完整的彌潤之時,有年冬天,一大早,霖姜在窗外叫他:“彌家哥哥,快快出來。
”潤之以為出了事,披件單衣,赤著足便跑出去。
那時是初冬,雪不是很厚,推開門,霖姜站在門前的梅樹下,笑著回頭。
潤之仰起頭,深深淺淺,滿目凄迷的紅。
那年的梅花,開得特別早。
看到昨日還是一個花苞都未曾有的梅枝上,蘊了滿樹紅暈,白茫茫的雪,那一樹艷紅的梅花,刺痛了潤之的眼。
從不曾覺得,竟然會有這樣驚心動魄的紅,紅得潤之的心都仿似被吞噬了。
腳下是冰冷刺骨的雪,卻也喚不回潤之飄飛的思緒。
風過,艷紅的花瓣似雨點,擊打在他的身上,臉上。
潤之的睫毛上,粘了細碎的花瓣,映著蒼白的雪,愈加噬心。
他慢慢向後倒去,躺在冰冷的白雪上。
由下面望去,那株梅樹仿似燒著了,相隔甚遠的潤之好似肌膚觸到,感覺出細微的灼熱。
漫天紅花,迷了他的眼,他睜大眼睛,把面前的一切牢牢記住。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驚艷妖異的美麗,驚艷得心中都升起濃濃的恐懼,無邊的恐懼。
而事隔多年,當他在那繁花落盡的御花園內,無意間抬頭望向高塔時,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樹艷紅妖麗的花,迷住了他的眼。
除了一點驚艷,剩下的,是濃濃的恐懼。
那美得不祥的紅梅,在第二日便凋落了,梅樹,也枯死了。
朱晉佑站在高塔上,低頭看了眼下面呆立的小太監,面無表情地轉開視線,但鳳目內閃過一道冷厲的光。
不是早就勒令,不準這些低賤之人靠近這裡嗎?他對站在其身後的都統搖搖手指,眯著眼道:“去,寡人以後再也不想見到此人。
”都統拱手道:“是,屬下遵旨。
”免死 彌潤之獃獃立著,望向那高塔上的人,毫不知曉大禍將至。
朱晉佑眯著那雙鳳目,唇邊一抹溫雅的笑,明明無害,卻冷得像冰。
潤之睜大眼看著他,即便離得遠,他竟能看到朱晉佑臉上暗黑的死氣,濃濃地盤桓在額上,久久不散,而眯著的眼裡,則是嗜血的光芒。
潤之不由打個寒顫,手腳僵硬,像著了道兒,連動都動不了,這時,他聞到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
“你在這裡幹嘛?”身後,傳來穆雨離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仿似在害怕什麼。
潤之一激靈,能夠動了,回頭看他,穆雨離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麵皮上,血色褪盡,嘴唇抖著道:“印公要我們不可亂跑,你忘了?”說著,快步往來路走,越走越快。
潤之緊走幾步,跟上去。
宣宗看兩人漸行漸遠,心中有了另外的主意,微微一笑,擺擺手,道:“暫且放過他。
”都統素知主子的善變,低頭道:“是,屬下明白。
” 朱晉佑骨節分明的手摸著下巴,往下看看,突然皺了皺眉,道:“你聞到了嗎?方才那花肥質量不太好,蠻夷之地的人,果真沒用,連派的刺客都是下三濫的。
腥味不夠清甜,花會枯死的。
”都統面色絲毫不改,拱手道:“是,屬下立刻去辦。
”“那倒不必。
”朱晉佑文雅地笑道,並起兩指含於口中,吹了記長長的口哨,在這靜默的清晨,分外清晰。
日出的方向,漸漸飛來個黑點,越來越近,聽到扑打翅膀的聲音,卻是只巨大的鷹,尖利的爪,扣在朱晉佑平舉的右手臂上。
那鷹聞到腥味,蠢蠢欲動,皇帝做了個手勢,鷹便俯衝而下,從花叢中叼起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已分辨不出是何物,鷹如箭般往天邊飛去。
皇帝抬頭望望天空,臉上,浮現淡如輕煙的微笑。
即使潤之已有心理準備,這考核篩選的程序,是非常嚴格的,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地嚴格,應該說是嚴酷還比較正確。
或許就如穆雨離所說,當時那一刀挖死了,不用再受苦,倒也死得乾淨。
潤之跟著雨離到大殿內,裡面已坐滿人,元公公站在殿上,對內侍們道:“細心著點兒,若有何不妥,立報!”內侍齊齊道:“是!”元髑又對堂下的少年道:“各位,把名字都報上來,讓管事公公記下,也好做腰牌。
”少年們陸續報上名姓,若有同音的,還要講明是哪個字。
這就篩掉了幾十人,因為考核主要是“試以墨義”,若有大字都不識之人進宮,那是斷斷不許的。
有部分是自宮的,卻是口齒笨拙,行為遲鈍者,亦被奪去資格。
聽到元公公宣布,那些人開始呼天搶地,賴在殿堂不肯走,帶頭是位年約二十的男子,只聽他大聲叫道:“我偏不走,難不成你還能剝了我整張皮?”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元公公聽了,面不改色,招手叫來幾位內侍,附在他們耳邊細語一番,那些內侍聽了,雖面容稍微扭曲了下,還是應諾著下去了。
元公公眯著那桃花眼,笑得燦爛道:“既然如此,還請這位上來,與咱家好好談一談,看看有何解決之道。
”堂下之人大都面無人色,而那男子卻大大咧咧地走上階梯,站到元髑身邊。
元髑微笑道:“可以了。
”幾名侍衛衝上來,扣住那男子,按在豎起的銅板上,手足俱縛上繩索,動彈不得。
“方才你與咱家說過,說咱家剝不了你整張皮?”元髑托著下巴道,那人已是面白如死,卻還在逞強道:“確有這事,怎麼著,你要剝我的皮?”這時,幾名內侍抬著一隻鐵桶進來,蓋著,看不出裡面是何物。
堂下之人不敢出聲,一時間靜寂無比。
元髑坐於座上,彈著尖利的指甲,道:“知道裡面是什麼?流動的瀝青。
”他剛要下令,卻聽到傳來通報:“報————”跑進個小太監,手上捧著張紙。
元髑看了那紙,面色突變,吩咐手下幾句,便匆匆往暖閣而去。
其手下將那男子抬了下去,剩下的人皆面面相覷,不知出了何事。
此時的暖閣,朱晉佑坐在上首,手中把玩著一管銅煙槍,面無表情。
元髑戰戰兢兢地跪著,大氣都不敢出。
朱晉佑抬頭望望屋頂,突然笑道:“小髑兒,你倒是越髮長了進了,想在那裡當眾動手?”元髑叩頭道:“是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降罪。
” 朱晉佑眯眼,縫隙中,映出銅煙槍的亮光,他道:“別讓寡人再說第二遍,你要懲治逆民,就滾回東廠去動刑,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恐怖手段也要看場合。
別在殿堂那樣尊貴的地方濺上低賤之人的血。
”元髑忙磕頭道:“是,奴才遵旨,謝皇上不殺之恩。
”朱晉佑擺手道:“行了,記住以後別犯!”元髑道:“是,奴才將會謹記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