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不安地坐在蘇錦書對面,低聲解釋:“方才我不是故意的。”若是被她看成孟浪之人,他該如何是好。
蘇錦書指指几案上幾個精巧的白瓷碟子:“無妨,裕之你隨意用些點心吧。”
“你叫我什麼?”沈沅愣了下。
粉面桃花的少女神情天真,眼睛明凈不染凡塵:“怎麼?我叫不得么?”
在沈沅說話前,她搶先開口:“算了,我以後還是稱你太子殿下吧。”
“不要!”沈沅急切地開口,抬眼看去,撞進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眸里,這才恍然她是在戲弄他。
卻完全不覺得生氣,只有種關係親昵起來的歡喜。
蘇錦書從堆成小山的禮物堆里撿起一個打磨得十分精巧的孔明鎖,擺弄半天不得要領,問道:“裕之,這個怎麼解開?”
沈沅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從背後伸開雙臂,虛虛將她圈進懷裡。
心跳如鼓。
他比她大上五歲,身形已經接近成人高度,看著嬌小玲瓏的女孩柔順地置身在他的掌控下,胸臆中涌發出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勉強定下心神,手指放在孔明鎖上,和她的手緊緊相挨,裝作若無其事地指點著她應該如何操作。
指尖不小心輕輕擦碰,彷彿帶起一連串火花,一直燒到他心裡。
遺憾的是,時間過得太快,彷彿只有片刻,鎖便被拆卸開來。
蘇錦書拊掌笑道:“裕之你真厲害!”
沈沅怔怔的:“公主,這次相見,你同之前待我的態度不大一樣。”之前都是冷冷的,驕傲的,勉強假以辭色,如何能及得上此時的燦爛明媚?
一切美好到,讓他害怕這只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然後在他最沉溺的時候,狠狠戳破,好令他徹底死心。
蘇錦書拈起一顆蜜餞放入口中,咕噥道:“對你冷淡你難過,對你親切你又疑慮,真難伺候。”
“不是的……”沈沅想解釋,卻被她送過來的點心堵住了口。
軟軟的手指,還帶著蜜餞的甜膩,在他口齒中停留片刻,又抽了回去。
他已失聲。
她神情天真又懇切:“裕之,我今年才十二歲,不懂你信里說的那些相思之情,不過,父皇教育我,不應對你抱有成見,應有大國公主的風範。”
“所以,我想先同你做朋友,之前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從此一筆勾銷,行么?”
沈沅恍然。
是了,她年紀還小,感情一事上,還未開竅,是他逼得太急。
心中有隱隱的失望,卻也有新的希望萌發。
他不急,慢慢來就是。
“都依公主就是。”他不舍地放開她,退回到安全位置。
翌日,聽完朝會後,沈沅邀她一同去騎馬。
“我聽宮人說公主一直想學騎馬,便挑了匹溫順的良駒給你,是血統純正的汗血寶馬,公主要不要去試試?”他遞給她一荷包水晶果脯,供她當零嘴磨牙。
又是騎馬,想來又是南初在背後做了什麼手腳吧?正好將計就計。
蘇錦書面色不變:“好啊,去看看。”
馬確是好馬,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眼睛純黑如墨,脾氣看著也極好。
蘇錦書心中有幾分喜歡,試著摸了摸它的頭,馬兒乖巧地低下頭來,任她擺弄。
“公主,你騎上去,我牽著你可好?”沈沅邊說邊彎下腰來,伸出雙手併攏,要來托她。
蘇錦書點點頭,鑲著粉寶石的蓮花履踩著沈沅掌心,借力而上,輕輕巧巧端坐在馬上。
由沈沅牽著在跑馬場徐徐走了兩圈,蘇錦書漸漸得心應手,令沈沅鬆開手,試著御馬小跑起來。
沈沅剛開始極緊張,見她跑了會兒,越來越熟練,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恰逢手下有要事稟報,一走神的功夫,突然聽見一聲慘烈的馬嘶聲,他抬頭看,蘇錦書座下的馬不知為何受了驚,站立起身,險些將她甩下馬來!
沈沅腦中轟然作響,腳下已經飛奔過去。
然而已經遲了,蘇錦書緊拽韁繩,險險保持住平衡,緊接著白馬就帶著她急急躥了出去。
風聲呼嘯,將沈沅和護衛們的叫聲甩在身後,越來越遠,漸漸聽不清了。
蘇錦書心中早有準備,所以並不算特別害怕,她一邊伏低身子減少空氣帶來的阻力,一邊伸手往後面探查。
黏黏膩膩的液體沾了一手,低頭一看,滿手的血,原來不知是誰暗算,用袖箭射傷了馬,任它再溫順,吃痛了必然會發狂。
眼前的路越來越窄,漸漸到了密林深處。
樹木參天,將頭頂層層遮擋,不見天日,像座龐大的黑暗牢籠,將她的身影一寸寸吞噬。
遠處,終於出現了一個玄色的人影。
蘇錦書心中冷笑,一次兩次都是這樣的手段,南初從來沒有考慮過,如果她在他搭救之前,不慎先從奔馬上摔下來,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男人真是夠狠。
她釵斜鬢亂,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看見他像看見一株救命稻草,連聲呼救。
南初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身形如電,騰空而起,將她牢牢攬入懷中,然後緊緊抱著她從山坡上滾落下去。
草叢中有荊棘密布,勾住二人的衣衫,延緩了他們的去勢,卻也刺破了華貴輕軟的布料。
一直滾到底部,才堪堪停下。
蘇錦書頭暈目眩,卻被南初護得極好,毫髮無損。
南初身上卻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形容狼狽。
他渾然不覺,低下頭來,和她挨得極近,眼神熾熱:“公主,你還好嗎?”
女孩像受驚的小獸,終於乖巧地停留在他懷裡,眼眶紅紅的,我見猶憐。
真想親上去。
勉強壓制住自己身體里叫囂的情意,他艱難地鬆開手,把她扶起來,喚她:“公主?”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臉一點一點紅起來,低聲道:“原來是南初太子,多謝你出手相助。”
她扯扯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衫,妄圖把不成樣子的衣料拼湊起來。
“嗤拉”一聲,一段雪白的中衣在她的努力下適得其反,裂開了個大口子,露出同樣雪白的臂膀。
南初咽了咽。
稚嫩的她,別有一番味道。
蘇錦書窘迫地縮成一團,咬唇道:“我……我們怎麼上去呀?”
南初勉強穩住心神,將外袍脫去,覆在她身上,柔聲寬慰:“恐怕很難上去,我們還是保存體力,等待救援吧。”
“公主莫怕,宮人很快就會找過來的。”他試探地摸了摸她散亂在肩的頭髮,青絲如瀑,觸手柔軟光滑。
她不但沒有拒絕,還往他身邊湊了湊,怯怯道:“會不會……會不會有什麼野獸衝出來?”
南初心中暗喜,安撫她:“公主莫怕,我保護你。”
……
另一邊,沈沅早已心急如焚。
他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自己親自給她選的馬,口口聲聲說手把手教她,卻竟然讓她在眼皮底下出了事。
然而這不是自責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她。
只要一想到她或許已經從馬上跌下來,受了傷,流了血,他就忍不住心悸。
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從下午一直找到深夜,杳無蹤跡。
東周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將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押入大牢,嚴加審問。
如果不是礙於他西齊太子的身份,以及目前尚無實證指向他,估計他也逃不過去。
然而他已經無瑕顧及這些,只是瘋了一樣騎著馬一刻不停地尋找。
“殿下!發現那匹馬了!”有屬下來報。
他飛奔過去,看見馬已經安靜下來,卻不見她的身影。
馬身上有暗紅色的血,在雪白皮毛的映襯下,格外觸目驚心。
他幾乎站不住。
一時不敢去分辨那到底是馬的血,還是她的血。
看到馬身上的袖箭和傷口,他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隨後揚手如電,一劍將馬頭斬落。
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發現蘇錦書的蹤跡。
南初將她抱在懷裡,用繩子拴住自己的腰,由宮人們吊了上來。
蘇錦書恐高,緊緊攬住南初的脖頸。
她低聲道:“南初太子,我之前不該對你那麼凶的。”模樣乖得很。
南初摟緊她,心軟得一塌糊塗:“無妨,公主殿下有驕矜的資本。”
真好,這輩子可以同她重新開始。
他寬宥她之前的冷淡,以及和沈沅的親密。
他沒有看見低著頭的她眼中閃現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