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紅色的軟煙羅,像微渺的煙霧,重重疊疊地將鎏金雕花床罩住,空氣中暗香浮動。
牆角的狻猊香鼎,昂頭擺尾,形容生動,兀自吞雲吐霧,內里燃的是小小一點粉末便價值千金的“靈犀香”。
帳里有個窈窕的身影坐起身來,緩緩伸了個懶腰,拉了拉手邊的搖鈴,下一刻,數十個低垂眉眼的宮裝女子魚貫而入,行動間謹慎小心,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領頭的宮女梳著雙丫髻,眉清目秀,十四五歲模樣,走到她面前恭敬地跪下,聲音清脆:“公主殿下,奴婢服侍您起身。”
她將簾幕小心掀起,裡面一張形容尚小卻已經明艷無雙的臉龐露出來,這便是她們東周陛下的掌上明珠——穠桃公主了。
陛下英明神武,戰功赫赫,更難得的是愛民如子,從不窮兵黷武,注重平衡之道,東周在他手下發展得如日中天,竟然達到了和曾經的霸主西齊分庭抗禮的地步。
然而這樣令人敬仰的陛下,卻是個痴情種,自打幾年前王后因病去世后,他的身邊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第二個女人,竟是打算孤獨終老。
陛下膝下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愛若珍寶,只要是她所求,無不應允。
朝臣們多次以死相諫,求陛下為了東周的繼承人,為了東周的未來,多少臨幸幾個宮人。
陛下卻笑曰:“穠桃天資聰穎,性格果決,將來未必不如男兒郎。”言語間竟隱隱有讓穠桃繼承皇位的意思。
因此,宮人們見到公主殿下,甚至比見到陛下還要恭敬小心幾分。
蘇錦書懶懶地起身,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洗漱凈面,然後坐在背面刻著海獸葡萄藤花樣的銅鏡前,由方才領頭的宮女玲瓏小心為她梳妝。
“公主,今天為您梳個元寶髻可以么?”玲瓏一邊問,一邊將垂到她腰際的青絲細細梳順。
蘇錦書隨口應了,對著鏡子打量原身的模樣。
很美。
嬌艷奪目,人如其名。
兩彎柳葉眉,一雙含情目,粉面桃腮,嬌憨可愛。
不過剛滿十二歲,便能從這副模樣里,隱約窺得將來是怎樣一副禍國殃民的美貌。
她對著鏡子甜甜一笑。
玲瓏小心服侍她用過早膳,建議道:“公主,宮裡的跑馬場已經建好,您之前不是說想學騎馬么?今日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眼底閃過一絲微光:“而且,奴婢聽說,御馬監新進了一批好馬,跑起來可一日千里,煞是威風,公主不如去挑上一匹玩玩?”
言語間諸多慫恿,極盡誘導。
蘇錦書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搖搖頭:“不,本宮要去給父皇請安。”
原身至死都不知道,這從小伴她一同長大的婢女玲瓏,竟然是北明派來的細作。
她今日這一番諫言,不過是引穠桃去往跑馬場,從而和北明派過來的質子南初“偶遇”罷了。
可惜,這內里已經換了,蘇錦書自然不可能如她的意。
在玲瓏詫異的目光下,蘇錦書盛裝打扮,去了陛下處理事務的議事堂。
東周陛下尚不滿四十,周身充斥帝王的強勢霸道,不怒自威,卻在看見這個最疼愛的女兒時,展顏而笑。
“桃桃,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他立刻擱下手中的摺子,令一眾稟報公事的朝臣稍後,親昵地抬手招她近前。
蘇錦書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行走間儀態萬方,端莊從容,大臣們紛紛低下頭來,不敢細看。
“父皇,兒臣想從今日起開始跟著您聽政,體悟民情時政,請您恩准。”她行了禮,輕描淡寫地砸下一道驚雷。
一眾大臣驚愕抬頭,望著陛下欲言又止。
莫不成真要當女王嗎?簡直是胡鬧!他們這群元老,怎麼能屈居一個女童之下?
但他們又忌憚陛下的盛威,不敢貿然開口,只能希望陛下駁回公主的童言稚語。
“哦?你平時不是最討厭這些的么?”陛下有些好奇。
蘇錦書歪著頭,拉著他的衣袖撒嬌,可愛得讓他的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答應她所有或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
“兒臣開竅了,想為父皇分憂,父皇不願意么?”她做出生氣的樣子。
陛下連忙應允:“寡人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只是有一條,可不許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既然開了口,以後便要每天都按時按點過來,不許偷懶,能做到嗎?”
唯一的侄子不成器,他早就有心將這個國家交給女兒,只是看她還是孩子心性,天真爛漫,不大忍心這麼早開始錘鍊她罷了。
如今她自己肯爭氣,他別提有多高興。
蘇錦書端正神色,點頭道:“必不讓父皇失望。”說完坐在陛下身邊的座位上,翻看起奏摺。
大臣們想要提出異議,被陛下冷冷的目光掃過,便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他們將頭顱更低地垂下,心中暗忖:不管最後鹿死誰手,目前還是對公主更恭敬些的好。
有備無患罷。
饒有興趣地跟著聽了半天政事,提出幾個犀利的問題,將朝臣們問得滿頭大汗,又陪陛下吃了頓豐盛的午膳,她這才從殿里走出來。
棄了轎輦,閑庭信步慢慢走回去,權當消食。
一路穿花拂柳,賞盡明媚好春光。
桃花盛開時節,幾隻畫眉穿梭其中,歌聲清脆空靈,引人駐足,更有許多蜜蜂蝴蝶留戀芳叢,煞是熱鬧。
這麼好的景色,可惜總有些不和諧的因子蹦出來。
一個衣著落魄的少年突然從角落裡衝出,慌不擇路地往她的方向跑來,差點撞上她。
玲瓏像被嚇傻了一樣,也不知道攔。
蘇錦書微蹙了眉,靈巧地往旁邊一躲,避開了他的衝撞。
少年身形急剎,停頓片刻,轉而飛快地拉住她硃紅色的衣袖,臉色有些蒼白:“求公主救命!”
她抬起頭來,和他對視。
劍眉入鬢,鳳眸細長,薄唇輕抿,端的一副罕見的好相貌,因著神情的懼怕和驚慌,更添了一絲別樣的誘惑。
若是尋常女子見了,只怕會立刻生出憐惜之情。
這便是故事線的男主——北明太子南初了。
南初胸有成竹。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見公主甩開他的手,神情冷漠中兼有一絲嫌惡,說出了一句教他出乎意料的話:“都是死的么?把他拖下去。”
什麼?
他微瞠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