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給車撞了,或者也不是給車撞的,是什麼撞的,還說不清。那嘭的一聲是從洋車後面來的,彷彿頭上打了一個雷,她一震,人忽地向前跌出去,好在洋車下著遮雨的皮帘子,雨簾將她的跌勢緩衝了一下,不至於甩出很遠,當下拍倒雨地上時還有一星兒知覺,洋車夫就重了,給甩出叄四米開外,當下血流成河。
戎長風趕到廣仁醫院時,月兒處在深度昏迷狀態,臉上的血還沒有清理完,手肘跌破了,在向外滲血,膝蓋骨也給血和泥糊著,整個人血污模糊叫人看著十分驚心。
戎長風本來不知是死是活,進門一個箭步上去,先試鼻息,呼吸還在,才松下氣來。
他扯了扯嫌緊的領口,穩住神,頭也沒回地吼:“肇事車呢?人呢!”
雖然礙於病房裡有醫護人員,口氣還是沒有壓制到平常,看看床上的人,走時活潑潑地跟他要汽車,回來一身血,這……他心裡在他媽罵娘了!
羅副官知他震怒,忙將目光投向旁邊立著的黑制服巡警,巡警見副官看他,立刻說:“調……還在調查……”
除此之外,巡警沒有別話可答,好在警察局的頭兒及時趕來了,也是剛知道出事的是戎四爺的嫩妾,忙來獻勤,進門前帽檐上還盛著雨水,脫帽便甩了眾人一身。
“四爺,這是怎麼說,在咱的地盤上它敢肇事逃逸!您別著急,沒有逃過去的理!火速翻出來正法!”
局頭馬上部署:全警出動,迅速排查,天黑之前務必繳獲肇事汽車!
戎長風揮手,多少透著煩躁,叫眾人出去。
此時醫護人員已將血跡和傷口處理完畢,月兒沒那麼血肉模糊了,可混身透濕,且蹭著好些個污泥,綉白花的綠緞子鞋只剩了一隻,另一隻不知哪兒去了。因為是巡捕房送到醫院的,家裡傭人都還沒到,這些都顧不到。
戎長風將那一隻濕鞋從月兒窄窄的腳上剝下來,托護士給她換病號服。
換好病號服掛上藥水,護士退出去了,戎長風立刻過去握住月兒的腕子,喚:“月、月兒。”
月兒一動不動,耳朵上的血又微微滲出來,他掏出帕子摁住了,想說:要汽車咱買!火車也行,你不能就這麼睡過去吶。
話未說出,羅副官敲門進來了, “四爺,皮二小姐剛剛來找我,肇事車是……她那輛本特利。”
四爺猛抬頭:“什麼?”
羅副官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林映月,欲言又止道:“但當時開車的,是金小姐。”
戎長風一愣。
“四爺,是不是先通知警局停止調查?”
正室太太撞了小老婆,不用想也知道是爭風吃醋的家事,警局查出來又能解決什麼問題,無非就是增加一樁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戎長風不置可否,大概有點難以置信,問:“鶴儀現在哪?”
“在金公館,出事時沒有安全措施,她被車子慣性甩了出去,額頭撞到了方向盤。皮二小姐怕鬧大不好收場,所以沒報警也沒送醫院,擅自找了人把她送回家,安頓好之後才趕來找我。”
“皮二有沒有受傷?”
“沒有!她說她當時正好拉著門把手。”
戎長風似乎捕捉到什麼疑點,但他沒說,只道:“通知警局停止調查,嚴禁對外聲張。”
“是!”
映月醒來已是午夜,戎長風披著戎裝在地上來回走,手和煙像是長在了嘴上,拼了命地抽著,以至於他成了一座大煙囪,一團又一團的濃煙從他那裡冒出來。
沒有發覺她醒來,直到她輕喚了一聲,才回神。
“月兒。”
月兒氣若遊絲地看著四外的白,道:“吾怎麼在這裡。”
“你受傷了。”四爺握住她的小手。
月兒彷彿想起來了,自己給車撞了,她的視線慢慢地由白牆移到四爺臉上,“吾還活著?”
“可不是,你還活著。”四爺不如平日那麼快人快語了。
月兒喃喃著,彷彿仍在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還活著,“汽車撞到都沒死么……”
戎長風的瞳仁有那麼一下微跳,不過很快平靜,他重新握住月兒的手,連腕兒握住,“不是汽車撞到。”
他說,雨天不辨路,洋車夫跑得急,撞到了路牙上。
月兒眼睛一凌,震驚地看著他!
他無法直視她的眼睛,起身又去劃了火柴點煙,背對著她說,車夫搶救過來后招了,沒事就好,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月兒石化了,很久很久,她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
她什麼都沒有再說,從這天起,她通是成了啞巴,張著兩隻空洞的大眼睛活在那裡,直至第二天亦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沉默叫人揪心。戎長風隱隱意識到什麼,心中非常不安,終於到後半夜的時候,她說話了,彷彿是哀求地,聲音細弱無助:“少奶奶過了門,四爺就放吾走吧!”
說完這句她就哽咽了,說:“吾怕!”
四爺覺得被什麼利器狠狠襲了下心,靜了一剎,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大手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