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拍檔回來,我們開始幹活,我並沒有停止CALL她,拍檔看見我臉上的神色,沒有發問。
接近中午的時候她終於復機,感覺上好了一點,我大聲地吼著要了她的地址,跟拍檔說了一聲:“我去看她”,就走出去。
我兜里只有幾百塊錢,為了省一點,還是決定坐公交車,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達,然後我在小區門口CALL她,她下來接我。
這一回她穿得漂亮了,紫色的上衣,白色超短裙,肉色絲襪,配白色高筒皮靴,身材很苗條,也顯高了一點,象個少奶,但還是掩蓋不了蒼白的臉色。
她身後跟著一個男人,亦步亦趨,我並不會對她身邊的男性反感,迎上去的時候她開始介紹:“這是我大哥……”她連笑容都是痛苦的。
我握著男人充滿老繭的手,大聲喊了一句:“大哥”。
我察覺她眼神里的痛苦少了一些,大哥也笑了,應了一聲,大哥的臉很苦,這是指相學中的“苦”,一看就讓人感覺是勞碌的命。
我提著早已買好的水果跟他們上樓,一進門就看到好多人,其中當然有大嫂,大嫂的樣子也苦,不過挺溫順的,不象老要“跑路”的人,另外還有一對男女,男的樣子很好看,女的也不賴,就站在陽台門邊看我。
我其實沒什麼好看的,我那天穿一件很老土的黑西裝,也許只有裡面的襯衣會潔白得讓人別過臉去。
她的女伴不見了,房間里倒是多了一隻捲毛的小狗,小狗一見我就撲上來,在我腿上蹭著,看來象發情,被她很兇狠地趕開。
一進房她就躺下,又開始痛苦的呻吟,我坐在她旁邊,沒說什麼。
她開始叫大哥大嫂進來,要他們陪我說話,然後給錢外面的女人去買菜,這個時候她象一家之主。
她跟大哥說我是她男朋友,大哥就笑,還拍我的肩膀,要我好好看著她,她的身體一向不好,尤其是胃。
我點頭,跟他們聊一些家常,然後我把大哥喊出門,這個時候我兜里還有一些錢,我叫大哥帶我去找個花店。
大哥問我幹嗎要浪費,我卻執著地認為這些東西會比葯更好。
這裡唯一的一家花店,大是很大,可惜沒有新鮮的花,要訂做,我訂了一個十一支粉紅玫瑰的花籃,約好了兩點提貨。
花店的老闆娘很漂亮,一邊記我的電話一邊贊我是一個好男朋友,記得女孩子的生日,我說不是生日,是生病,她笑著說那就祝願你女朋友的病快點好,其實有你這麼一個男朋友在身邊,她的病一定會好得很快的。
我也笑,笑容里儘是擔心,因為我剛在房間里說話的時候看見她在床上扭著,手緊緊拽著床單,皮膚都是青的。
回去的路上大哥很彆扭地問我能不能幫他找工作,我問他原來是幹啥的,他說是在煤場打煤球,會一點機械,我說那要到附近的鄉鎮去問問,這個我實在幫不上忙。
我在她樓下買了幾盒對付經痛的藥片,才上樓,他們已經在吃飯了,我把大哥推到飯桌旁,自己進了房。
她依舊趴在床上,小手還拽著床單,見我進來張了一下眼,我心疼極了,可也只能夠輕輕撫她的背,她將我扯上床,兩個人躺在一起,她把頭埋在我懷裡。
我感覺得到她的痛苦,但我無法分擔。
其實象她這樣的女人有多少沒有這樣那樣的病?她的病也許已經是算好的了。
過了很久,她終於睡了,我就去取花籃,滿街的人都好奇地看著粉紅色的玫瑰,屋子裡的女人都羨慕,男人們都嘖著嘴,我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她見到花的時候眼睛亮了,然後就笑,很快從床上爬起來,把臉湊到花叢里,然後向周圍的人炫耀,又把水果分給各人吃,重新變回一個小孩,屋子裡的氣氛活躍了一點,人們都進來吃水果,看花。
那個好看的男人進來時,她給他一個蘋果,眼神有點奇怪,冷淡中帶著幽怨,我看出來了。
然後小狗進來,她就又兇狠起來,趕狗,對我說:“這狗很臟,很不討人喜歡。
”我不懂小狗為什麼不討人喜歡,我就蠻喜歡的,不過我知道這狗一定是一個男人送她的。
熱鬧過後,又只剩我們倆在房裡,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坐在床頭跟我說話,她說那個好看的男人就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其實就是她老公,也就是孩子的爸,現在出來幹活,那個女人是她現在的老婆,他們暫時住在這裡。
我並沒有什麼芥蒂,我只是感覺好看男人看我的眼神是有點不一樣,男人當然會更明白男人一點。
晚上我跟他們一起燒飯吃,他們的酸豆角和炒雞我還是吃得很有滋味。
我看到緊靠飯桌那面牆上掛著一幅中國地圖和一幅世界地圖,還有一張飛機航班表,我相信了她曾經與香港人同居。
她說話總要找那好看男人的茬,什麼都要搶話頭,總在抬杠,有一種隨時要吵架的意思,我在心裡笑笑,沒說什麼,適當的時候按一按她的小肩膀。
好看的男人飯都沒有吃完就跑到陽台上抽煙去了。
吃完飯女人們都出去,她們都要幹活的,雖然還不能去坐台,不過附近的髮廊生意也不錯。
男人們也出去,據她說是去看黃色錄象。
我提起吉他唱歌給她聽,她躺床上,胃好了一點,偶爾會伸出手來摸我的臉。
我願意永遠停留在那些光景里,房間里的燈光是昏暗而金黃的,吉他的聲音是柔和的,我的心情平靜安定無比,一切都只屬於兩個人。
美麗的回憶通常都很短,沒多久,門就響了,好看男人的老婆回來,神色驚惶,說今晚公安檢查,大嫂給抓去了。
她立刻跳起來穿衣服,化妝,然後看著我。
我掏出錢包遞給她:“你看著辦吧。
”她給我留了一張一百,就與女人匆匆而去。
我一個人在黑暗中唱歌,從房間一直唱到大廳,我唱優客李林的《了解》:“我用什麼心,對待這段情,沒人比我了解除了你……”歌唱完的時候,她們回來了,大嫂也回來,大嫂的手刮破了很多地方,流著血。
她一邊為大嫂處理,一邊叮囑她們以後小心一點,逃跑要靈活一點,還有就是跟男人上床一定要戴套。
然後轉過頭來向我解釋剛才的錢用哪去了,我不需要解釋,我只看著這幾個女人,這不是什麼患難見真情,她們平時也許誰都不會看誰一眼,這不過是一些野獸本能般的互助而已,那究竟是一些什麼東西,逼得她們不得不聚在了這一起呢? 夜深了,男人回來,摟著各自的女人睡覺,她的精神還可以,我就牽著她的手,走了出去。
小區的燈光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那麼寧靜,沒有人知道那些燈光的背後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有多少女人正在男人的身下等著付錢,有多少人對著一張錫紙在那裡吞雲吐霧,有多少人又在獨自撫摸著由於逃跑而碰出的傷口。
她在我身邊靜靜地走著,我第一次察覺到她有一些幸福的感覺。
出來之前她很認真地化妝,笑著說人人都認為她象楊鈺瑩,她確實象的,特別是當她穿上那條裙子,戴上那頂帽子的時候,我贊她漂亮,她就撲我懷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