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枕在我肩膀上說她的事,說她怎麼在家裡受苦,怎麼忍不住跑出來,怎麼在這邊幹活太累薪水太低就開始去卡拉OK坐台;爹和後母怎麼吵架,爹怎麼得的癌症;大哥是怎麼不爭氣,五千塊錢買回來的老婆卻要跑路,一直追到了這裡;她的奶是怎樣對她好,她每個月寄回家幾千塊錢就是只給她奶,由她奶養孩子,也分一點給爹;現在她住的這套房子是一個香港人送她的,還有那香港人怎麼拋棄她。
她一說到孩子就笑,笑得象個孩子,我只有這個會相信她,她是有一個孩子。
十一點多的時候她穿起衣服要走,這個時候還可以趕場,我並沒有太過依戀,給她五十元車費,再沒給別的,她也沒問我要,抱了我一下,笑著上車,說回家就CALL我。
我到家的時候CALL機響了,那邊依舊是音樂和變調的嗓子,她大聲地告訴我她到家了,還有就是那個的士司機想追她,我在電話里給了她一個響吻,然後掛電話,自己在黑暗裡也孩子似的笑著。
我知道我就要愛上她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象電影或小說里的那些男人一般去愛這樣的女人,我覺得我的心情在那個時候還算平靜,在很多人眼裡這個時候一定是最危險的。
*** 女人都是乾淨的九七年十二月十三日 公司有很多東西都尚未走入正軌,我還忙,電腦打少了一點,電話多了一點,不過不是她的,她的電話就那麼一天一個,都很短,而且她也忙,好象有些事情,我也沒有太多的心情去了解。
這天我閑了一點,還有就是我雖然把她的職業瞞著許多人,但是不可能瞞著當初與我一起的那些朋友的,我的朋友軍和那些朋友沒有秘密,我也打算讓軍見見她,給我一些意見,雖然不會有一個人支持我跟她在一起。
她比軍先到,還是要我去接她,她好象就只知道一個天河體育中心,別的一切免問。
這一次她更加樸素,披著一件男人的夾克,穿一條黑色的緊身健美褲,遠看過去象個小男孩。
她的臉色有點發青,見面就抱怨這幾天肚子一直不舒服,還是緊緊地鉤著我,彷彿一鬆開我就會跑,她就孤零零的回不去了。
我笑說不想讓人看見我摟著個男人,叫她別貼這麼近,她就又生氣,用力地打我,不過這一次沒想走。
她是真的生氣的,於是我只好摟著她的夾克再一次看見啊蓮捂著嘴。
然後軍到了,大家寒暄了幾句就吃飯,我們去吃的火鍋,是狗肉。
她殷勤地為我們倒茶洗碗,說女人就應該乾的這些工夫,大聲地和服侍不周的服務員吵架,興奮地與一些聽出了口音的同鄉聊天,她不會寂寞,不過在這個時候接近家庭主婦一些。
軍靜靜在旁邊看著,看她將一塊一塊的東西喂到我嘴裡,和我們喝酒,談一些心事,沒有多少不快或者快樂的表情。
那是因為他可以接受這個女人,但他也擔心,擔心她騙了我,雖然我們都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騙的。
其實如果我是他,我同樣如此,不過這樣已經夠了,已經足夠讓我知道有人還了解我。
吃完飯,軍告辭,我和她回到公司,我說今晚就別走,睡一晚上吧,她答應了。
我這時把琴帶回了公司,我彈給她聽,跟她說一些風花雪月的浪漫,她根本就不理會,只要我唱一些流行曲。
後來我放下吉他摟著她,揉她的胸脯,她就生起氣來,罵我,很激烈,說我只懂得跟她做愛,今晚絕對不可以動她,她的大姨媽來了。
我笑了,我完全承認我對她身體的興趣,但有一樣東西我自己同樣清楚,就是我對她的興趣,已不只是停留在性方面。
我和她辯駁的時候不知怎麼將話題引申到我是否相信她的事情上面去,她反覆強調我不相信她,和她在一起根本就是要上床,根本就一直當她是個妓女,最後兩個人背對著背賭氣坐在那裡悶了整整有十來分鐘。
我最後實在憋不住,也生氣,就拿出我寫給朋友的一封信給她看,其實就是我發表過的《那時的心情》,她那個語文水平當然看不懂,不過她相信我以前有一個女友,現在分了手的。
我跟她說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以為我是為了騙你上床,言下之意就是無論你說什麼我也都會懷疑,這個本就是很矛盾而正常的。
然後她問我喜歡她么,我點了頭,我對著她也對著自己點了頭。
她再問我為什麼不帶她回家,我沉默,她就更生氣,打我。
最後我說:“等時機成熟,我一定帶你回去。
”這簡直就是一句電影對白,她的回答可就不是對白了,她狠狠地指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假如我下一次再來,你不帶我回家,我就再也不理你!”我感動於她的憤怒和驚詫於自己的害怕,我竟然害怕她不理我,她好象也看見我眼中的神情,突然溫柔了下來,竟主動給我鋪好了床。
我將她摟得緊緊的,她反覆地叮囑我不要亂動,其實我的手根本就沒有動。
我們開始述說第一次見面時各自的感覺,她說她特討厭我,一見我就不喜歡,覺得我的人委瑣,又瘦又不靚仔,她本來看中我其中一個朋友的,誰知卻分派了給我。
我說我不一樣討厭你,沒有一點職業道德,她的身子扭動了一下,吃吃地笑,回了一句:“你不喜歡就離遠點。
”當我將她的小肩膀摟得更緊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自己有一點幸福的感覺,從一個愛上妓女的男人無比矛盾而且悔疚加上極其不安定的心情中,泡沫般地浮上來,又很快地消失在我獃獃地盯著的那面對我來說完全空白的國際地圖上面。
我們繼續沉浸在那一夜的猜拳與唱歌上面,直到漸漸睡去。
我第一次和女人過夜,不會這麼容易睡著,我看著她的肩膀起伏著,偶爾傳來一聲咳嗽和呻吟,我知道她的女人病又發作了,但我只可以用被子將她包得更嚴實一點。
其實我還可以做一些什麼?我對著黑夜折射著的燈光,懷抱里是自己所愛的人,我認識她不過二十來天,有多少象我這樣的男人都曾經夢想著將他們的愛人拉出泥潭,但又有多少個人有這個勇氣,即使有這個勇氣的,又有多少個是堅持到勝利的?我和著她的咳嗽吐了一口氣,微光中她纖弱的肩膀動了一下,我的心與她的心貼得如許的近,我們的心跳和呼吸都同步,那一瞬間,她彷彿感覺到我的焦慮,我卻感覺到她的安詳。
女人都是乾淨的九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早上九點她就爬起來,說要走,她告訴我她大哥和嫂子現在就住她那裡,要回去看看,加上身體不舒服,不可以陪我太久。
於是我送她去,由於要省錢,她沒有坐的士,我和她到比較遠的地方去乘公交車。
天下著小雨,我打著傘,她提著我的吉他在路上走。
她把我的琴也拿走了,她說要拿回去玩,看見吉他就象看見我。
我目送著她提著琴跳上公交車,踉蹌了一下,然後回頭看我,我發現她臉上更蒼白,痛苦的神色也更濃,但有笑容。
我的心那一刻牽動得很厲害,小雨彷彿更密,模糊了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