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浮生(高幹) - 42、白雪

黑夜裡,桃夭鼻尖觸著褚江寧側臉,語氣略帶嗔怨:“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不回來,誰給你暖和腳啊?”
桃夭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褚江寧沒走時,他們每夜都是四足相勾,用體溫暖著她。
原以為買了電熱毯就能抗冷,可千萬算沒想到突然停電。孤枕衾寒,直接把她凍醒了,只好抱著貓取暖。
褚江寧回來的正是時候,漫漫長夜,總算又活色生香。
桃夭滑進被子里,倚靠床頭,雙腳抵在男人腰間:“褚江寧,你還走嗎?”
他沒立刻回答,捧著那雙冰冷的足貼到自己胸膛上,往前湊湊身子為她蓋好棉被,反問:“你還趕我走嗎?”
一時溫中透涼的腳趾在他胸前動了動:“你要是想留下……那就留下吧!畢竟……冬天這麼冷……”
褚江寧笑聲清朗:“那到了夏天,我是不是就閑下來了?”
“夏天蚊子多,你不想閑著也可以……”
“好……”他越靠越近,已將一雙腿籠在懷裡,“春天幫你採茶,秋天和你下地,一年四季我都陪著你。”
桃夭沒說話,心卻突突地越跳越快。
對方從被子另一頭鑽入,分開她的腿壓上來:“有沒有想我?”
痒痒的熱氣撲在臉上,沁得她身軟體酥。手指觸上對方英挺的面孔,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褚江寧沒聽到滿意答案,趁機將唇邊的手含入口中。舌尖的溫潤,從她手背蔓延至手腕、手臂,最終停留在鎖骨上、頸項間。
所至之處,絲縷盡無。
“說話啊,想不想我?”兩顆心印在一起,他分明感受得到她此刻的怦然心動。
桃夭雙臂勾住褚江寧脖子,兩隻腳盤住那緊實有力的腰,顧而言他:“褚江寧,其實你挺好的。”
“嗯。”他又問,“怎麼個好法兒?”
“有你在,我覺得更踏實。”
這話他倒是第一次聽,以前接觸的女人,無論什麼樣的關係,都是自怨自艾患得患失。卻只有身下這個女人,從來都是安然如故,哪怕天塌下來,仍能應對自如。
也是,那些女人接近他,是為了少奮鬥二十年的。而桃夭,只怕會推著他多奮鬥叄十年。
她自有一腔熱血,雖未明言,他也看得出來。
多年煌煌歲月,他戲笑紅塵素無大志,只因心無掛礙,不知何處是歸途。
從今而後心之所向,便是與她攜手,同舟共濟奮發蹈厲,直至餘生終老。
俯身,吻落在桃夭唇畔,她亦熱切回應。
陋室磚房,鴛鴦交頸迭一雙,春意熏滿床。酥胸汗瀝綢繆滿懷,情穴膩膩,為有源頭活水來。撐開兩抹蓮花瓣,漸聞聲顫,抵入蕊心盡興鑽,倒鳳顛鸞,恨不能今宵唱盡燕婉歡。
直到下半夜,濃情蜜意才逐漸停下。
桃夭枕在褚江寧胸口,聽著他規律的心跳,暗自尋思,或許這就是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想不想聽我小時候的事?”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將這句話說出口。
“好。”
褚江寧的爺爺共有叄子一女,他父親排行老大,從小就是少年老成的將門虎子。褚家孫輩六個,褚江寧最小,大哥叄姐和他一母同胞,其餘都是堂兄堂姐。
那時十歲的褚江寧,品學兼優才藝雙全,妥妥是別人家的孩子。可他父親忙於公務疏忽家庭,母親一門心思都在即將高考的大哥身上。他屢次遭到大院里的魔頭小霸王欺凌,母親也毫無察覺,後來鼓起勇氣告訴父親,不料迎來的卻是褚父一頓毒打。
“沒骨氣的孬種,他揍你你不會揍回去?打不過還哭哭啼啼告家長,丟老子的人!”正值事業上升期的褚父,根本沒精力管小兒子那些雞毛零碎。褚江寧至今記得那副未知全貌就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至親的生冷麵孔如明晃晃的尖刀,刻進他心裡,成為一道難以磨平的傷疤。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幾個混蛋究竟幹了什麼!”褚江寧咬著牙,恨恨不平,“他們綁著我,逼我穿女孩子的衣服!”
桃夭心中一驚,身體靠得他更近些,低聲問:“你媽呢,她知不知道?”
“呵……”男人冷笑裡帶些不屑,“她可能是個合格的幹部,但絕對不是稱職的母親。她根本就沒弄清原委,就把所有的過錯歸咎到我身上。還反問我,為什麼我大哥從小到大能處理好一切,而我不行?”
他的臂膀攬住她的肩,語氣仍舊憤懣:“我不明白,那時候我就十歲,怎麼就非得萬事自己解決?就因為我是個男的嗎?我哥幹什麼他們都引以為榮,我姐提什麼要求他們也千依百順。到我這兒就樣樣都是錯的,好像我生下來就是個負擔一樣。”
“那後來呢,事情怎麼解決的?”
“放暑假,我四哥和五哥來找我……”淚水無聲無息地滑下,褚江寧難壓痛苦,“當時我已經有自閉症了,連我姐放假回來都感覺到不對勁兒,只有那兩個人認為我矯情。我四哥五哥蹲了一星期,才逮了現行,然後叫上我姐,直接給那幾個王八蛋開瓢兒打進了醫院。事情鬧大了,全家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我爸還是罵我,說我軟骨頭,不配做他兒子。”
桃夭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滾落,那種明明父母雙全,卻還是茫然無助的感覺,她太清楚了。
父母的失職,與身份地位無關,人的冷漠自大和不近情理,源於本性。
褚江寧感覺到了胸口的潮濕,相識到如今,他只有兩次見她流淚,一次是在萬寧鎮為自己,一次是現在為他。
桃夭的手指伸過去,與他相扣:“以後,我疼你。”
褚江寧回握住,破涕為笑,說了聲好。
良久,他的心境才逐漸平復:“要是我姥姥還在就好了,你們一準兒有話題聊,她也喜歡穿旗袍,跟你穿的那些樣式差不多。可惜啊,我還沒高考她老人家就走了……”
十歲的暑假之後,褚江寧就轉學去了姥姥那兒,因此認識了魏鳴珂,結成死黨。在姥姥的熏陶下,尚且純白的少年對古典文化愛不釋手。然而靜好歲月不過幾載,那個優雅和藹又高貴開明的老人,突然腦溢血發作。
姥姥臨終前,拉著褚母的手殷殷囑託。從兩人的對話中,病床前的褚江寧終於獲悉了自己出生的真相。
他父母不僅門當戶對,而且志同道合。結婚後,雙方都前程似錦,仕途節節攀升。褚江寧是被意外懷上的,彼時小家庭已經有一兒一女湊成好字了。要不是婆家娘家的輪番勸說,褚母一定會打胎。
為了生這個小兒子,褚母失去了一次重要升遷機會。
當年十八歲的褚江寧,驟然發現自己原來真是多餘的。姥姥去世后,再也沒有人溫聲細語對他諄諄善誘,姥爺痛失愛妻自顧不暇,爺爺雖然寵他,卻是個大老粗。他的人生道路,漸漸失了方向。
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郎,也學會了滿嘴粗口,名列前茅的尖子生,日漸乖戾囂張起來。屠龍少年不知何時蛻變成了惡龍,混跡商場倚勢凌人,周遊花叢片葉不沾身。
十幾年裡他都渾渾噩噩著,尋歡作樂浪蕩一世。卻沒想到,浮生年華過半,竟會遇著她。
兩個童年各有不幸的人,都在往昔歲月里,以不同的方式向抗爭著命運,只是他消極放縱玩世不恭,她積極向上不忘初心。
踏盡莽紅塵,一笑作春溫。
桃夭恰好是副含蓄隱忍的溫性子。這個溫,不是小意溫柔,而是溫水煮青蛙。褚江寧最初認為自己是那個坐鍋燒水的人,後來才發現,連水都沒他的份兒,他是那隻被煮到流連忘返的青蛙。
也曾自詡百鍊鋼,刀槍不入水火難侵,卻終究,在她繞指柔的絲絲纏繞之下,步步淪陷甘之如飴,
生命中,總有人教你學會敬畏。
春節剛過,佇寧官場就發生了大地震,政治掮客韓在春早就被中央巡視組盯上,順著他這條藤蔓一路摸瓜,從省到縣接連幾個大員落馬。
原書記秦華文被雙規,由縣長高天義暫代其職務組織相關工作。
韓在春的所有產業均被查封,與其來往過密的鐘洋也接受了調查。唯獨松蘿茶基地這條線,多數文件都合法合規,所走程序也相當正義,調查組沒發現問題,便賣幾家人個面子,沒再繼續審查。
魏鳴珂和褚江寧都鬆了口氣,雖然那趟渾水摻一腳也不至於要命,可終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難成祥永遠好過吉凶難測。
天氣開始回暖,距離春茶採摘的日子越來越近。
春日的徽州,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
十里八村的女人們熱情高漲,紛紛前往報名處應徵。他們有的是為自己報名採茶,有的是幫家裡男人打聽空缺崗位。甚至一些打算外出務工的青壯年,也被家裡媳婦勸住。因為她們聽說城裡來的褚廠長,貼出了招工啟事。
這位褚廠長年前幫兩個貧困鎮修好了公路,經此一事,原本懼套路消極迴避的村民,終於相信了城裡來的一男一女都是好人。
褚江寧終於明白了桃夭的用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想在佇寧深耕茶產業,先給老百姓些實惠,他們干起活兒來才會真正賣力。
古徽州一直是茶葉之鄉,採茶、炒茶對於多數村民是信手拈來的,只需讓人對他們進行一些簡單的崗前規範培訓,即可上手。
浩浩春風裡,桃夭看著女人們爭先恐後地報名,頗感欣慰。只有讓更多女性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生存價值,像張小茉母親那種依附男人生活的人,像她父母那般好逸惡勞的人,才會越來越少。
俞曼聲灌輸給桃夭的,多是儒家文化。
記憶深刻的,是那句: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她沒那個本事兼濟天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力所能及之內,幫助幾村幾鎮脫貧致富,幫助更多跟她一樣出身底層的女孩子,自立自強。
PS:個人思想所致,比起讓主角從頭到尾花天酒地,更希望他們干點實事。女主不是標準女強人,但一定是有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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