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江寧知道,杜伯炎在下一盤大棋,當然這棋局目前的導向,對各方都是有利的。
雲樓在杜老闆深思熟慮后,再度進行閉館休整。所以桃夭前往休寧的安排,很快就提上日程。
臨行前杜伯炎還不放心,一勁兒囑咐褚江寧:“雖說桃夭領你一份兒工資,可這些年我們一直把她當自己孩子對待,這趟出差,叔還得托你好好照顧她。”
褚江寧再叄保證:“放心吧杜叔,我心裡有數。”
商務候機室里,兩人並肩而坐。
褚江寧看著桃夭,問出了困擾心頭良久的疑惑:“你跟杜家的關係,真不打算和我說說?”
桃夭顧盼自若:“我以為你早通過自己的手段,知道了。”
“可我更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她索性竹筒倒豆子:“十五歲前,我就是個山村農女,不是什麼落難小姐,也並非科班高材生。底層出身的家境環境,奶奶常年抱病,父親貪婪不務正業,母親懶惰生活混亂,後來他們都走了,我和奶奶相依為命。俞老師是我的資助人,原本沒有過多交集,可那年我奶奶過世了,我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痛苦又脆弱,已經無法繼續學業。俞老師去看我時,無意中發現我對茶的天分,所以後來我退了學,由她親自教導一些功課,並專註學茶。”
褚江寧嘆口氣:“那次你說你有神經衰弱,我以為只是個借口,上次去你那兒,客廳里放的那些葯,也是抗抑鬱的?”
她點頭,男人不知說什麼好。默了半晌,不無擔心地問:“他們兩口子為什麼對你這麼好?還是,你早就知道雲樓的安排?”
“知道呀!雲樓又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至於他們為什麼對我好,大概因為我有價值吧,這也沒什麼。那些年我做夢都想擺脫不堪的原生家庭,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面前,我沒理由猶豫。”
他執起她的手:“當時你就沒想過,萬一雲樓不是那麼敞亮呢?”
“你們不了解俞老師,她是一個以家族歷史為驕傲的人。那些浮於表面的露骨勾當,她不屑於去做。她心嚮往之的,是清代鼎盛時期的圈子文化。懂我的意思吧?”
褚江寧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她想說什麼。
圈子文化的真正雛形展露於清朝中葉,時值天下太平,揚州鹽商馬曰琬馬曰璐兄弟在自家藏書樓“小玲瓏山館”中廣邀名士豪客,談文論道,一度成為江南社交圈的頂流。而當時的女性社交圈,也達到了歷史最盛,從才子袁枚的“隨園女弟子”,到一品誥命太夫人、河道總督之母惲珠所編的《國朝閨秀正始集》,無不彰顯著上流女性圈子的驚才絕艷。
社交文化最鼎盛時的清代,圈子的凝聚力仍然繞不開“文化”二字,可笑的是到了民國亂世,和承平不過幾十年的現代,文化卻已蕩然無存,圈子也大多成了紈絝子弟們鬥富獵艷、炫耀貼金的手段。就連名媛一詞,也從清朝時對才學家世皆不俗女性的尊稱,轉變為民國對擅長交際富家女的代名詞,最終在今天淪為虛榮撈女的遮羞布。
那這就難怪,很多開國勛貴家庭從權勢煊赫,走向衰微敗落。
俞曼聲作為世家女的野心,就是要重新籠絡這樣一個圈子,這圈子的核心自然繞不開赤裸裸的名利權勢屬性,但其外在,又須兼具文化內涵,以使之長盛不衰。
半天無言,褚江寧正想再說些什麼,忽然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越發難看。
“我知道了,這事兒交給我!行……快到時間登機了,等到了再打給你……”
看他掛上電話,桃夭側頭問:“有事?”
“老鍾故意傷人,已經被拘留了。”
愣了一陣,她才反應過來:“是你司機鍾城?”
褚江寧點頭,臉上惡狠狠的:“媽的,那些狗雜碎戀童癖拉出去槍斃,沒一個冤枉的,我操他媽!”
罵完才解釋前因後果:“老鍾給他閨女找了個家教,那狗逼一直趁獨處時猥褻小女孩兒。這次被他們兩口子逮個現形,老鍾暴脾氣上來,直接就給那王八蛋廢了。”
桃夭聞言身子一顫,繞在背後的那隻手緊握成拳:“褚江寧,你會幫他嗎?”
“廢話!剛黃平川打電話過來,就是商量先把老鍾保釋出來。”
褚江寧的對女人審美觀,更偏向於傳統的成熟風韻類,他愛珠圓玉潤的豐腴美人,並不喜歡白幼瘦的低齡女人。所以對那些打年輕甚至未成年女孩兒主意的人,他深惡痛絕。
而且鍾城還是他的心腹,於公於私,褚江寧都不會袖手旁觀。
桃夭低下頭沒再說話,這時廣播里響起了登機提示音。
“前往黃山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1551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還沒有登機的旅客請由7號口登機……”
休寧縣距離黃山機場大概20多公里,他們需要抵達后再坐車過去。
上了飛機,桃夭漸漸萌生困意,褚江寧為其放低座椅,看她閉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個猙獰的夢,夢裡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將她五花大綁,明晃晃的刀子閃著寒光照在她無助的臉龐上,任她聲嘶力竭的呼喊,也無人來搭救……
哈哈哈、哈哈哈——
張狂可怖的笑聲,令桃夭毛骨悚然,她猛地驚醒,坐起身來冷汗涔涔。
“做噩夢了?”褚江寧伸手摸摸她額頭,上面汗意潸然。
桃夭搖睡眼迷濛:“還有多久到?”
“一個小時吧,你其實沒睡多久,醒了就別睡了,省得晚上失眠。來,給你看張照片。”
他說著將手機遞過來,屏幕上,一隻胖乎乎的小白貓懶洋洋的躺在窩裡,雙眼友善地面對鏡頭。
“是上次我們撿的那隻?”桃夭喜上眉梢,“白白胖胖的真可愛,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唉,人不如貓啊!”褚江寧故意憤憤然的樣子,“女人心,海底針!”
“好啦……”她心情一下子明朗起來,“哪有人跟貓吃醋的。”
“嘁,誰吃醋了!”
桃夭不理他,想了想說:“給它起個名,叫珍珠怎麼樣?”
褚江寧沒意見:“你喜歡就好,對了,我讓老黃先把貓帶他家養著,等回去了再送過來。”
“好。”
閑聊一路,晚上八點一刻,飛機平穩降落在黃山機場。
當地招商局的人早已恭候多時,見褚江寧出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握手:“褚總,歡迎歡迎!”
“又跟張局見面了,幸會幸會。”
客氣兩句,那人眼光看向桃夭:“這位女士是……”
“呃!”褚江寧故意乾咳一聲,“這是我——助理——卓華。”
桃夭差點兒綳不住笑了,暗想褚江寧還真是個起名鬼才。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就這麼半分鐘時間,她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卓小姐,您好您好。我是縣招商局的副局長,張波。”
禮節性地與對方握個手,一行人上了車。四十分鐘后,車停在了當地專作政務接待的東方大廈前。
“褚總、卓小姐,請——”張波親自下來開車門,“縣裡幾位領導和咱們招商局的同志一起,為二位設了接風宴。”
桃夭沒想到,剛下飛機地方上就給上了硬菜。她原本有些累,此時也只能強打精神跟著去應酬。
大包房裡滿滿當當將近二十口子人,桃夭進門一看這架勢都懵了,不禁懷疑這些人大搞排場不是給褚江寧接風的,而是為了近距離圍觀京圈兒頭牌衙內的音容笑貌。
“喲,褚先生,您這可是貴足踏賤地啊,歡迎歡迎!”為首一個五十多的老頭,滿嘴官腔兒。
“秦書記這就自謙了,休寧自古就是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由不得我不動心啊!”
跟幾個當地領導握完手,褚江寧才介紹身後的桃夭:“這位是我助理,卓華。”
“噢卓小姐!幸會幸會!”
桃夭強顏歡笑,朝幾人問聲好。
秦書記又說:“褚先生看好咱們這裡的未來發展,想要一起建設美好繁榮的休寧,作為東道主,今天我就代表全縣人民聊表地主之誼。”
褚江寧在眾人簇擁下入座,桃夭跟在他身旁默不作聲。
席間觥籌交錯,有兩個編製不明的妖艷女人一勁兒舉杯,給褚江寧敬酒,他倒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桃夭不免心驚,生怕他真喝醉了,正埋頭吃菜,這時腦袋上方多了個聲音:“卓小姐,我敬您一杯!”
說話的是那個叫張波的副局長,只見他手握酒瓶,正準備往桃夭面前的高腳杯里注酒。
褚江寧反應迅速,抬手一推正要傾倒的酒瓶:“她酒量不好,我替她喝!”
話一出口,張波和桌上另外兩個人表情都變得有些古怪,褚江寧自然清楚這些人的小心思,只當沒看見。
兩個妖艷女人見機愈發加大攻勢,一桌人摁著褚江寧打圈兒,桃夭看得心急,在桌子地下狠蹬他幾腳。
褚江寧吃痛,仍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猛喝,直到最後一腦袋趴在了酒桌上,醉態酣然。
桃夭懵了,心說不能喝你裝什麼大尾巴狼啊?
“不好意思,褚總他喝醉了。請問……”
話還沒說完,張波忙道:“十八樓已經開好了兩個房間,二位的行李箱可以打內線讓前台送上來,要不我先領卓小姐和褚總上去?”
她點點頭:“有勞了!”
兩人的房間挨著,張波先把她送到,才跟另一個男領導扶著褚江寧去了隔壁。桃夭關上門,耳朵就貼在門邊聽動靜。這幫人如此灌酒,說不定憋什麼主意呢,酒後亂性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然而連門帶牆的隔音措施都好到不行,桃夭心一橫,決定親自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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