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從深在一傢俱樂部和路軒文碰面,在場的還有唐旻正,路軒文撐著球杆調侃:“你倆稀客啊,談個醫生女朋友是不是感覺特爽,特自由。”
這話其實是專門說給唐旻正說的,他可從沒在公眾場合承認過榮樂昕是自己的誰。
就在路軒文眯眼等著看笑話的時候,唐旻正抽完最後一口煙,似笑非笑,俯身一桿進洞。
“最近是流感高發期,她們科室病人多。”
路軒文抿唇挑眉,覺得無趣,一抬頭,正好對上樑從深陰沉沉的視線。
不知為何,路軒文覺得背脊一涼,不過他很快就恢復如常,將手中的球杆扔過去。
梁從深不動聲色輕鬆接住,但他沒有打球的意思,依舊盯著路軒文。
“哥,我有話問你。”
路軒文年長他們幾歲,梁從深和唐旻正一直這麼叫他。
可此刻,空氣中緘默一瞬,流轉著怪異氛圍,唐旻正察覺不對勁,緩緩起身,目光兩人之間流轉。
“你還記得佳菀的大學舍友,陽惠勤嗎?”
梁從深自然而然,一改先前緊盯路軒文的漠然陰沉,語氣緩和,走上去遞給他一支煙。好像只是閑聊時隨口提到某個話題。
路軒文眸光微動,笑著接煙,眉頭蹙了蹙,“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沒什麼,就前兩天佳菀參加同學會,和我說起了許多當年的事。我就想起來當年咱們四個好像還一起玩來著。”
“可不是,當年你每次去桐城找佳菀,我剛好也在那邊替我爸打理生意。我又只和你合得來,就厚著臉皮當電燈泡。後來佳菀帶她那個舍友……你剛說叫什麼來著……惠勤是吧?有惠勤加入,四個人,我的罪惡感就小了很多。”
路軒文語氣輕快,吞雲吐霧中,似乎也流露出一絲回憶往昔的感慨。
梁從深淡淡地笑,目光卻黏著在路軒文一張緊緻英俊的皮囊上。
在旁邊雲里霧裡的唐旻正不幹了,打斷他們間突然靜默下的奇妙氛圍:“哎哎哎,我說你倆當我不存在啊。佳菀的舍友?又是哪個大美女你們不介紹給我認識啊。”
路軒文順勢摟住唐旻正的肩往外走,勸他:“你可拉倒吧,佳菀身邊最漂亮的大美女榮醫生不都被你拿下了嗎,你還瞎湊什麼熱鬧。”
“聽你這話,那位美女不是你的菜啊。”
“說這話……那是佳菀的大學舍友,後來阿深和佳菀分手后大家都沒有聯繫了。”說完后,他後知後覺自己說錯話,故意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回頭對梁從深鞠躬道歉。
“你看哥這嘴,這都過去的事了。說實話,你和佳菀能複合,哥打心底里為你倆高興。走走走,別光顧著打球了,一桌子好酒等著呢。”
梁從深彎了彎僵硬的嘴角,跟上去。
穿過一個長廊,迎面走來一對男女,男人驚喜,熱絡地和他們三人打招呼。
“這不是路總、唐公子和梁教授嘛。”
沉默嬌臉上的笑容僵住,伸手撩撥頭髮,十分有涵養地沖他們點了點頭,也算打過招呼了。
唐旻正和男人都怡然自得,知道內幕的路軒文忍不住笑出聲。
兩隊人馬錯身而過的時候,路軒文主動和梁從深:“就那妞兒,以前還跟過阿正一陣子呢。後來去老鄭的聚會,阿正把老鄭兒子的女伴榮醫生拐跑了,那姓沉的直接爬上老鄭的床了,真夠刺激的。”
“你他媽再多嘴我今晚能把你干趴下。”
唐旻正介意的是路軒文提起榮樂昕以前和姓鄭家的二公子那段往事。
畢竟後來榮樂昕親口和他交代過,當初她和鄭家二公子是正兒八經的戀愛。
梁從深沒什麼波動,對這種男男女女的混亂關係更是不感興趣。
不過他突然想起來,他和謝佳菀剛和好的時候,在商場停車場遇見過沉默嬌,當時他還翻舊賬,問沉默嬌是不是當年和她在宿舍發生衝突的人。
成功把她逗笑。但她眼中有晶瑩的淚花,他知道她肯定沒想到他會把有關她的每一件事都記得那麼清楚。
不過就是幾個月的事情,她的笑容歷歷在目,可此刻卻成了利劍。
梁從深找了個借口,往回走追上鄭董和沉默嬌。
姓鄭的還要靠梁遠山的一筆大單吃飯,自然得給梁從深面子。
沉默嬌從來沒和梁從深單獨交流過,站在他面前,她明顯感受到來自他的壓迫。
“我想知道你們班同學陽惠勤,她和佳菀發生了什麼事?”
梁從深問得很拗口,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眉宇緊蹙,心也跟著揪成一團。
沉默嬌從被他叫住后心底滋生的卑微忐忑全都在這刻煙消雲散。
她從來不相信愛情,更不會相信愛情會發生在他們這種富家公子身上。
可梁從深一開口,就把他華貴衣衫所呈現的矜貴和高傲震碎。
謝佳菀再一次拋棄了他,而他像個被棄養的小孩,苦苦追尋真相。
這讓沉默嬌產生一種變態的快感和樂趣。
一直以來,都是他們這些人高高在上看她這種底層低賤的人苦苦掙扎。而她和梁從深面對面,世界奇迹般地本末倒置,變成可以由她掌控他的生死。
“梁教授,這是又被佳菀甩了?”
梁從深不得不承認,他的自尊被眼前這個不入流女人的某個字眼狠狠擊碎。他甚至覺得她姿態散漫靠在那裡玩美甲,是一種挑釁。
他的確有路軒文之流的通病——打骨子裡看不起她們,和她們有過多的交流,就會覺得掉價。
但同時,他捕捉到一個敏感信息。
沉默嬌知道當年他是被分手。
“我不喜歡兜圈子,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知道的全部。”
沉默嬌笑了笑,緩緩走上前,用手輕輕撫過梁從深的襯衫領子。
濃重刺鼻的香水灌進梁從深的鼻腔,即使她噴的是昂貴的牌子,但還是給人一種劣質香水的嗆鼻噁心感。
“我知道的,都告訴佳菀了呀。”
“啊……”
她嬌脆的聲音卻折斷在喉間,梁從深很不憐香惜玉,身形未動就緊扣住她的纖腕。
“梁教授,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她依舊在逞能,死死咬住牙關狠瞪梁從深。
梁從深像一頭蟄伏期結束的猛獸,目露凶光,俊朗的臉上被深沉的陰影籠罩住。
沉默嬌過了極度興奮的階段,背脊開始發涼。
無論如何,梁從深想要對付她,是輕而易舉的事。
“惠勤死了。”
高大的身影似乎晃了晃,梁從深臉上所有的情緒如淤泥緩慢沉底,任由心裡的震驚掀起滔天巨浪。
“就從佳菀面前跳下去的。說實話,你作為佳菀當時的男朋友,對她當時在學校所遭遇的一切一無所知挺說不過去的。可我沒想到的是,六年後,佳菀居然還會和你在一起。”
沉默嬌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笑,目睹梁從深眼底潰散的陰影,幽幽開口:“佳菀是很美好的女孩,從小就是家長老師眼中的乖乖女,和你們這種人在一起……老實講,我覺得是你配不上她。”
梁從深突然眼睛脹紅,雙手緊握成拳,青筋突跳。
為什麼所有人都在說,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最令他感到絕望的是,曾經會對他說“我知道你和你爸不是一樣的人”的女孩,也會十分冷情地推開他,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沉默嬌被危險氣息籠罩,卻依舊昂首挺胸,深吸口氣,和他對視。
“我所告訴你的,只有這些。至於別的……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和佳菀好好在一起,就該自己去找答案。雖然,你們這些人,恐怕從來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梁從深沒回包廂,一個人走回車上,腦海里不斷閃現沉默嬌的每句話。
最後,她要走,他啞著聲音最後問了一句。
“陽惠勤是什麼時候死的?”
“三月十三號。”
三月十三號,謝佳菀和他提分手的七天前。
那年春學期她開學的第二天。
梁從深的腦海炸成碎片,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將一個無關日期記得如此清晰。
他永遠記得六年前的三月二十號,謝佳菀在他晚自習后打的那通電話。
在此之前,他已經一個禮拜沒收到她主動發的消息。他心裡也有氣,氣他逃課跟她的尾巴去桐城,她卻嫌他煩,不肯見他一面。
可他想的是,只要她主動一次,不管以什麼方式,他都欣然接受。
本來以為是破冰的火苗,卻成了稍縱即逝的煙花。
他站在教學樓黑暗的角落,一遍遍懇求她,連發火質問都不記得,完全陷入被拋棄的恐懼。
可她什麼都沒說,無視他帶哭腔的“我愛你”,掛掉電話。
從此,除了大人口中偶爾提及的那個名字,她真像徹底消失在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