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是她的幸運數字。她對他的愛意,七封信也承載不夠。
可那晚她熬夜寫到一半的第七封信,在第二天中午出去打了個飯的功夫,就被別人填滿。
推開門,身穿紅色長裙的陽惠勤面對門口,坐在陽台的窗戶上,半個身子懸空。
飄逸的裙擺被北方凜冽的風吹成一朵朵熱烈盛開的花。
滾燙的麻辣燙跌落在地,瞬間濺散如泥。
謝佳菀失聲尖叫,乾淨的鞋子穿過一片狼藉,飛奔過去。
那是假期他買的情侶鞋,開學第一天,她才捨得第一次穿。
可以吟唱出動人曲調的嗓音沙啞陰沉,幾乎泯滅在風中。
可謝佳菀聽得清清楚楚。
“對不起,佳菀,我毀了你的情書。可梁從深這麼喜歡你,人人都這麼喜歡你……”
她塗了鮮紅的唇彩,嘴角一勾,卻如滲血。
“你還可以給他寫一輩子的書信,可我的人生,到此為止了。”
勻稱高挑的身子,像折翼的蝴蝶,輕飄飄往後,沒有翅膀的鱗翅目昆蟲承托不起自己的重量。
在風中,變成了“不會飛的花朵”。
謝佳菀望著空蕩蕩的陽台,微微晃動的窗欞,癱坐倒地。
手臂帶著那封信一起跌落。
陽惠勤的字如其人,堅韌、強大、自尊、艷麗。
可佔據了後半截信紙的字體,潦草凌亂,大且沒有秩序。
扭曲的型體,如同將她那些美好的品質過度呈現。
“梁從深,見信好。第一次見你,是在酒吧的卡座。迷亂的燈光也掩不住你的光芒,我深深被你吸引。但你的眼裡看不到我。你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多情,我感到自卑的同時覺得難過。為什麼,如此好的你不屬於我。終於,昨晚我有了與你獨處的機會,我盛裝打扮,出席你的派對,為的就是讓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
“可還是沒用,為什麼,你還是看不到我。甚至連我被人帶走,你都不曾察覺。你知道嗎,別人都說我唱歌很好聽,但我只想單獨為你唱一首歌,一首專屬你的情歌。就算你永遠不會喜歡我,可我依舊不後悔在酒吧遇見你、愛上你。因為我這輩子,因愛你而結束,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信的另一面,還有陽惠勤留下的話。
謝佳菀由此得知,侵犯她的人,有路軒文。
可陽惠勤不要她去報警。
她希望自己體面的走,不想自己骯髒的經歷廣為流傳,成為冷酷無情的社會新聞,讓人指指點點。
謝佳菀給梁從深的第七封信,成了另一個女孩隱秘愛戀的自白書。
所以這封信,永遠都不會送到梁從深手上。
*
梁從深離開的新州的前一天,覃老太太親自送孫子下樓。
高高大大的一個人,自從那晚回來后就開始不修邊幅的頹喪。老太太關切之情在心口難開,只得一個勁叮囑他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同時拿出一隻手鐲,嘆了口氣:“你前天說,給奶奶找個頂好的孫媳婦,但奶奶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帶回來,也不知道我這老婆子還有沒有機會看你成家了……”
“奶奶。”
梁從深強打精神,皺眉阻止老人家悲秋傷感的。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打算。奶奶也相信你的眼光。這隻手鐲,我老早就準備好了……”
老太太仰頭抬手撫摸梁從深消瘦的臉龐,像小時候一樣,滿是皺紋的臉上儘是慈愛和感慨。
“我就盼啊,我們阿深找個好姑娘,你愛她,她也愛你,你們一輩子都幸福美滿。不要像你爸……”
“奶奶知道,你和你爸不一樣。”
梁從深望著垂垂遲暮的老人,這兩天悶痛到幾乎麻木的心又平添絲絲酸楚。
他和她第一次,是她上大二的寒假,在他在學校附近的出租屋裡。
事後,他抱著她汗涔涔的她,無盡廝磨,問她;“你會不會受那些大人的影響,從小對我印象就不太好?”
謝佳菀本來昏昏欲睡,身體又痛又重,一點都不想動。可他埋在她頸窩裡,語氣有些落寞的同時小心翼翼,讓她忍不住轉過身好笑道:“幹嘛這樣問呀?”
他支手撐頭,靜靜注視她,說:“你肯定知道,我爺爺和我大伯二伯是什麼人。我爸其實也一樣,在外的女人就沒斷過。”
他停了停,覺得她的神情格外認真。
她向來很有教養,有耐心,總會望著對方的眼睛傾聽。
“我其實從小就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麼傳我們家的。人家都說,花心、愛玩是會遺傳的,我爺爺是這樣的人,所以生出來的兒子也是這樣人。而且小時候大家一塊兒出去玩,只有你一個女孩子,我就眼巴巴圍著你轉,那些大人當時當著我的面,就說我遺傳了我爸,會討女孩子開心。但其實他們想說,你看,梁遠山那兒子,這麼小就這麼會來事,長大了肯定又是個風流成性的。”
謝佳菀好像從來沒聽到他一次性說這麼多話,而且不是嬉戲玩笑的態度,他似乎很在意這件事。
她笑,歪了歪腦袋,在他臂彎里尋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嗯,的確,我媽經常這樣說。”
梁從深頓時有些慌,急忙問她:“那你豈不是耳濡目染,對我也有這樣的固有印象。”
“怪不得,怪不得你一開始這麼排斥我。”
他喃喃低語,像喝醉一樣,聲音異常低啞。
謝佳菀攀住他的肩膀,指尖輕輕摩挲過上面她剛咬留下的齒痕。
“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花心基因’,生物學也沒有這種說法。”
她主動仰頭,親了親他的唇,聲音低低的:“我知道,你和你爸不是一樣的人。”
旁人會這樣認為,是陷入了慣性思維。
沒有人真的了解過他。
只有她,成為他的女孩,享受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
在這個世上,只有他奶奶和她,給予他無條件的信任。
梁從深沒要覃老太太的手鐲,他寬慰老人家,等他帶人回來,再讓她親手送出去。
他有這個自信,堅信會有那天。
這次在這份情感里再次突遭瓢潑大雨,他沒有如六年前一樣憤然轉身離去。
相反,他心底某種執念越發清晰。
他不僅要為自己尋找到一把傘,更要將傘遮到她的頭頂。
他將車停到樓底,不厭其煩地打她的電話。
現在是上班時間,謝敬文和劉芝秀都在醫院,他完全可以上樓敲門。
但那天他答應過她,他會離開她一段時間。
既然只要他出現靠近,她就會痛苦如斯,那麼他會選擇遠遠關注她、守護她。
因為她每次厭惡又懼怕地推開他,於他而言,也是無法忍受的中傷。
電話無人接聽,他就改發簡訊。
“菀菀,我回南州了,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謝佳菀知道斜拉的窗帘外,他就在那裡。
一切都如往常,他們似乎只是鬧了個小彆扭,他死皮賴臉找到她家門口。
可他沒有像年少時那樣威脅她——她不下去見他,他就上來敲門。
連發給她的消息,都稀疏平常,卻字裡行間都是關切愛意。
有時候謝佳菀甚至想,他是否有權力收到那封情書,知曉上面的內容。
雖然那是兩個女孩對他傾吐的愛意。
一份溫馨柔軟,一份悲絕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