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前一晚謝佳菀回到新州,躺在自己睡了二十多年的大床上,一夜無夢。
次日被劉芝秀清脆嘹亮的聲音吵醒。謝敬文在打掃衛生,外公走上樓喚他們下去幫忙貼春聯。
腳步聲剛走遠,謝佳菀就預感到自己要遭遇不測。
把被子蒙上頭的瞬間,門就被“轟隆”推開,她心裡大喊“糟糕”!
“十點了,還不起!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起來幫忙,外公七老八十,還讓他去貼春聯,你好意思嗎……”
雖然二十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可謝佳菀還是無法習慣劉芝秀的聲波攻擊,尤其是在睡意朦朧的早上。
“哎喲,媽,你就不能小點聲,心臟病都要給你嚇出來了。”
她認栽坐起來,快速摸到自己的家居服裹到身上。
謝敬文拿掃把湊過來,笑說:“要是這樣就會得心臟病,你早該得了!”
父女倆相視一笑,惹得劉芝秀柳眉倒立瞪了眼謝敬文,“掃你地去,等會兒還要去那邊做飯,嫌時間多是不是啦……”
謝佳菀往被子鑽了,傻笑著看熱鬧,有些同情謝敬文。
“乖女早餐想吃什麼?”
謝佳菀正想開口,劉芝秀就說:“一會兒就吃午飯了,還吃什麼早餐?真餓就下去吃個包子,我早上出去買的,還熱著呢。”
“萬一人家想吃麵條呢?”
謝佳菀笑得欲罷不能,終於有機會開口,“我吃什麼都行,你們能不能出去讓我先把衣服換了。”
門再次扣上,細碎的爭吵聲漸行漸遠。
謝佳菀抱住自己,忽然覺得剛睡醒時身上的寒意也消失了。
人家都說一個人的成長經歷決定了一個人的性格。
她想是對的。
她被愛包圍長大,父母恩愛,家庭和睦,所以在自己進入社會之前,她一直是個樂天派,過得無憂無慮。
這也是她這麼渴望家庭的原因。
因為見證過它的圓滿和完美的人才知道它的珍貴。
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她就下樓幫忙貼外公自己寫的對聯。
今天是自家人吃年夜飯,她從小到大什麼醜樣子沒被他們見到過,所以也省去了化妝的功夫。
中午在外婆家簡單吃了頓午飯,一家人圍在一起取暖看電視,休息了兩個小時就開始忙活晚上那頓大的。
大人小孩各司其職,誰也別想閑著。
就連鍾瑜都乖乖呆在家裡幫忙和面。
看舅舅兩個不到五歲的表弟表妹在客廳打鬧,她忍不住哀嚎:“蒼天啊,我可太羨慕小孩子了!”
謝佳菀趁機把麵粉糊到她鼻尖上,笑道:“好像你沒經歷過童年一樣……”
“好啊你謝佳菀,搞暗算是不是,你死定了!”
鍾瑜哪是好惹的,說著就抹了一手的麵粉朝謝佳菀撲去。
謝佳菀躲到二姨身後,又跑到客廳,鍾瑜窮追不捨。
家裡瞬間又多了兩個孩子來。
眼看著她們把麵粉弄得到處都是,劉芝秀出聲阻止她們,“哎呀你們兩個七老八十的,能不能靠譜一點,弟弟妹妹都沒你們能鬧!”
“是她先惹我的,大姨,你也看到了!”
謝佳菀不甘示弱,向二姨求助,“二姨,你看鐘瑜,哎呀我的頭髮……”
一家人被她們逗得哄堂大笑,滿眼寵溺,紛紛感慨像是回到了她們小時候。
大人一般都是偏向別家的小孩,鍾瑜媽媽哭笑不得,作勢斥了鍾瑜一聲:“好了,小瑜,你姐跟你鬧著玩兒呢,你還真上手了。”
其實她哪裡阻止得了自己那個從小就是“混世魔王”的女兒。
兩人在沙發上扭作一團,鍾瑜突然靈光一現,停止攻擊。
可謝佳菀也反應極快,一把把她拽回來。
“大姨……哎呀,你幹嘛?”
“你敢?”
謝佳菀咬牙切齒,低聲警告她,下狠手拽她頭髮。
“不敢不敢,饒了我吧姐。”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謝佳菀了,要是她真動怒,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
更何況她也沒這麼沒品,那天在酒店兩個人說好了的事,她不可能轉身就毀約告狀。
畢竟比起大人,她們才是長久統一戰線的人。
“嗯?小瑜你叫我啊?”
劉芝秀耳朵極其靈敏,有些狐疑地張望過來。
“沒有沒有,我就是讓你管管我姐,她下手太狠了。”
謝佳菀鬆了口氣,一把推開她,然後站起來到洗手間整理狼狽的自己。
鍾瑜沖她背影罵了幾句,看到自己滿手的麵粉,想著不能浪費吧,於是就把魔爪伸向了剛才一直在旁邊給謝佳菀加油鼓勁的表弟表妹。
消停不到一分鐘,孩童的尖叫聲比剛才還要有殺傷力,整個屋頂都快要被掀翻了。
舅媽在一旁無奈嘆道:“一會兒樓下要來投訴啦!”
謝佳菀從洗手間探出個頭,目睹慘狀,她忍不住心疼那兩個小屁孩。
玩累了,她們就躺在沙發,七橫八豎地玩手機。
雖說大人老是催促她們去幫忙,可你真的要去了,又嫌你礙手礙腳,趕你一邊兒涼快去。
屋裡的暖氣開得很足,謝佳菀精疲力竭。耳機里放著歌,隱約透進來廚房有節律的切菜聲。
菜肉香已經飄出來,高壓鍋蒸汽噴發出“噌噌”的聲響。
窗外晚霞鋪蓋,她卸下所有防備和心事,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人把她手機拿走,然後給她蓋上毯子。
“媽,等我進修回來,我搬回家住吧。”
劉芝秀愣了愣,眼中有熱意,伸手捋了捋她的碎發。
知道她不想去南州工作,此刻望著女兒的睡意,劉芝秀的心忽然就軟了。
“好,家永遠是你的,想回來用不著報備。”
她笑著點頭,又進入夢鄉。
*
一大家子人圍著餐桌舉杯、暢聊,話題好像永遠聊不完。
電視里的春晚成了背景音,偶爾有好看的小品,一家人會不約而同地停筷觀看。
一年也就只有這一天,人能湊齊,最開心的是老人家。
可他們心裡也清楚,今晚過後,大家就開始陸陸續續四處奔走,想再聚首就難了。
晚飯過後,劉芝秀和二姨負責洗碗,謝敬文和舅舅喝茶下棋,鍾瑜忙著和朋友們打電話,謝佳菀就陪外婆外公看春晚。
外婆尤其心疼謝佳菀這個外孫女,也許是因為所有孫子輩里,只有謝佳菀沒讓她單獨帶過。
謝佳菀由奶奶帶大,後來又一直在外地念書,不像鍾瑜,從幼兒園到大學,都在新州。
外婆一直挽著她的手放在暖爐里,嘴裡念叨著:“我們佳菀什麼能結婚啊,不知道外婆還能不能看到了……”
謝佳菀最受不了老人家說這話,扭頭瞥到滿頭雪白的髮絲,她壓制住鼻尖的酸楚,告訴她:“可以的,外婆,你不要想太多。”
“對,外婆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表弟放下手裡的玩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撲閃撲閃。
從小被大人教導要這樣祝福老人,可這個年紀的他或許並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時間啊,可不就是當你能看透的時候,它就流逝了。
十點多開始,聯繫列表的各種群里就開始活躍,謝佳菀也就這時候參與幾句。
還有些一年到頭都看不見的陌生頭像,發過來的祝福語分辨不出是群發還是私人訂製。
謝佳菀總會回復,有時候對方還會回過來。淺聊幾句,就到頭了。
手指停留在唐蘇的對話框,她想了想,點進去回了個“同樂”,然後面無表情的退出。
說不難過是假的。
不管有心還是無意,謝佳菀都不喜歡別人擅自議論自己的過往。
舅媽和表妹在給大家弄湯圓,外公外婆睡得早,八點多就回房了。
聚會顯然已經有蕭瑟之感,謝佳菀百無聊賴走過去圍觀她們做湯圓。
“佳菀姐,你看我搓的湯圓圓不圓?”
望著小手裡凹凸不平的“湯圓”,謝佳菀抬眼和舅媽對視一眼,笑說:“圓,姐姐都搓不了這麼圓。”
五六歲的小朋友是最好哄騙的,給點陽光就燦爛。
表妹高興得跳起來,要她也搓一個看看。
謝佳菀爽快應了聲,剛剛撩起袖子,放在桌面的手機就亮起來。
她僵在原地,大腦停止了運轉,足足盯了屏幕將近一分鐘。
隔了幾秒,電話再次響起,誓不罷休。
舅媽提醒她:“佳菀,有事你就忙去。”
她如蒙大赦,收攏起手心,才發現裡面都是汗。
拿起手機走到廚房的陽台,第三次響起來,她才放到耳邊接聽。
“下樓。”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依舊沉默著,似乎在適應他的聲音。
“我在你外婆家樓下。”
他語氣平淡,不厭其煩又重複一遍。
“你搞什麼……”她幾乎尖叫出聲,可又下意識往後望了望,壓低聲音對他說:“你瘋了?”
“你不下來我就上去,九樓是吧。”
她急得直跺腳,“梁從深!”
————
“梁從深!”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