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 - 搭訕

謝佳菀覺得自己蹦得骨頭都要散架了,逃難似的從舞池跑到吧台的最角落,要了杯莫妮卡,把裸露的手臂整個搭在冰涼的檯面上。
體內燃燒著熊熊大火,由下至上地從四肢蔓延開,冰涼很快就徹底融入沸騰血液。
她口乾舌燥,想看自己的酒有沒有調好。
一個留著寸頭,身上有大片紋身的男人走過來調情。
“美女,我請你喝一杯?”
如果是以往,她肯定就答應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畢竟誰來酒吧是喝白開水自我抑鬱的。
以前她覺得在這種地方,能被搭訕只有一個理由——自己有足夠性吸引力。
這是件好事,值得高興。
可後來她發現並不是。
來這裡的人都抱有很強的目的性,他們只是要在曖昧氛圍推動中拿下自己瞄準的獵物,然後在同類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和戰果。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空有一副精心打扮的皮囊,一副軀殼。裡面沒有六腑,沒有心臟。
尤其是男人。
因為他們只要打扮風騷,站在那裡,動動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就能俘獲那些渴望被愛的女人。
不用負責,不用走心,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
所以這麼多年,謝佳菀都沒再走進過夜場。
再次涉足,她不是覺得力不從心,只是從心底油然生出厭惡和抗拒。
也許她覺得,自己是在這裡跌倒的,這裡承載著她飽含屈辱的黑歷史,所以發生在這裡的每一個既定流程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那段把自己毫無尊嚴交付出去的歲月。
她忽然想哭,又想笑,腦海里突然蹦出他那句話。
“老子他媽對你這麼好,你卻上杆子去舔一個渣男。”
知道她那段感情是怎麼開始的,他肯定氣得肺炸。
在他那裡,她學會了怎麼和自己和解,擁有了飛揚的自信;在他那裡,她有足夠的尊嚴,得到彼此尊重的愛意。
可她轉身就把這些珍貴的東西撕碎,踩在自己腳下,又可憐巴巴撿起來送給一個一開始只想和她玩玩的男人。
以前她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惡劣、多可笑。
可如今認真想想,她有什麼資格和梁從深說那些話。
可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沒有退路,她又怎麼會選擇拋棄一開始就堅定選擇她的人。
原來一切都沒有過去,從來就沒有過去。
那些恣意妄為的放縱、離經叛道都不過是為了掩蓋她在自己的心劃下的傷口。
千帆過盡后,她好像又回到那段痛苦到不願再去回憶的日子。
最好的朋友就從她的眼前跳下去,她連連掛科差點被退學,還有……
那個可以聽她傾訴、日夜煲電話粥陪伴她的男孩被她親手推出自己的生命。
她別無他法,只能混跡夜場,喝酒麻痹。
只有醉得一塌糊塗,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和輕鬆。
抬起頭時,那個言語輕佻的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一時間,面對站在自己對面穿著黑色短袖的男人,她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第一次見你,也是這樣。”
那時候葉栩就在想,獨身一人在夜場喝酒哭泣的女孩,是情感最脆弱的,也是最好下手的。
可如今,他卻想探究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放任自己在這種地方真情流露。
聽到他經年不變的清潤嗓音,再看他那張英俊瀟洒的臉,謝佳菀總覺得他的語調全是不真誠的輕佻。
很久沒見她用這樣乾淨又真摯地目光深刻注視自己,葉栩皺了皺眉,心裡湧出酸楚。
“佳菀,你到底怎麼了?”
他只是無法接受,當年那個無條件服從他遊戲條件的女孩怎麼就不見了。
當他回頭,她的心再不會為他而停留。
當年,他是這樣問:“美女,怎麼哭了,有什麼傷心事?”
她扯了扯嘴角,回答他:“我哭我前男友。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目睹他眼中的錯愕和閃爍,知道他誤會了,她閉眼搖搖頭。
“不是你,你不配。”
一字一句,在他耳邊如雷鳴轟隆。
“佳菀……”
他上前想要抱住她,卻被她順手接過來的莫妮卡潑得像只落湯雞。
液體一滴滴順著他的發梢落下來,他僵在原地,臉色難堪。
睜開眼,裡面一片陰鷙。
四周有不少人張望過來,又見怪不怪各自散去。
榮樂昕還在擔心謝佳菀,可口中的話呼之欲出就被強勁的力量拖出去。
謝佳菀站起來,歪著腦袋絲毫不迴避他陰鬱的眼神,迎上去輕聲開口:“祝你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回到卡座把自己的東西拿走,陳以豪還來得及出聲叫住她,那抹美麗又孤寂的背影就迅速消失在一片混亂熱鬧里。
撩開門帘,一對正在激烈擁吻的男女擋住她的去路。
他們不約而同停下自己的動作,謝佳菀捂著胸口舒了口氣。
榮樂昕張了張紅腫的唇,似乎想說什麼。
謝佳菀沖她笑了笑,又望向她身邊情慾未退的男人。
千言萬語涌到舌尖,就連榮樂昕和唐旻正有點怔忡,不理解謝佳菀此刻通紅眼睛里的淚光從何而來。
“佳菀?”
榮樂昕目睹了剛才的一切,有些擔心她。
她回過神,恍惚一笑,通透的臉露出一個完美的笑,把所有的苦楚和酸澀都壓到無人能及的角落。
“沒事,你們繼續。”
就差一點,她就要問唐旻正那個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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