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朵花(故事集he) - 鳶蘿1

蔦蘿,一年生柔弱纏繞草本,無毛,葉卵形或長圓形,又名密蘿松,俗稱五角星花、獅子草。
蔦蘿的花語是:忙碌,互相依附。
——
清晨。
她起床穿衣。衣服是青灰色的,陳舊而單薄,領口磨脫了線,袖子明顯短一截,而褲子又過於肥大,褲腿處不得不緊緊纏上幾圈,才好乾活。
她從沒穿過新衣服,只有婆婆不要的舊衣服,才會輪到她穿。
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沉默起身去洗漱。
水缸里的水不多,用冷水快速洗了把臉,然後把梳子略微沾濕,開始梳辮子。
前些日子,婆婆叫她把辮子盤起來,梳婦人頭,她借口說自己不會,仍梳著姑娘家的辮子。可能是忙著秋收,加上一直沒圓房,婆婆最近沒再提這事了。
天色蒙蒙亮,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接下來是燒水做飯。村裡的早飯無非米粥大餅之類,婆婆愛喝雜糧粥,喜歡往粥里放陳年的豆子,用不了多少米就能煮一大鍋,再配上幾張大餅,很能填肚子。
但是她不喜歡。她想煮一鍋白白糯糯的大米粥,配一小碗醋腌青瓜,或者脆蘿蔔乾兒,吃起來一定有滋有味。
也只是想想罷了。
“阿蘿!”
婆婆的聲音傳來,尖銳而急躁。
“瞎眼的東西!水缸里快沒水了,你看不見嗎?!快去挑水!”
她伸手往臉上抹了把爐灰,小跑來到廚房外,對院子里的婦人道:“我做好早飯就去。”
“早飯還沒做好?!”婦人拔高了嗓門,一面用力舀出缸底最後的水,一面惱怒的罵道,“誰家兒媳睡到現在才起?懶不死你!趕緊做好飯去挑水!我和志貴他爹要去地里了!”
她沒做聲,默默回到廚房,往灶里又添了幾根柴,然後擺碗擺筷。
其實她起得不算晚,即便起晚了,也是因為夜裡被志貴鬧醒了兩回,幫他換尿濕的褲子,整理床褥,所以沒有睡好。
志貴是她的丈夫,比她大兩歲,但言行舉止與叄五歲的小孩無異,甚至比孩子更孩子,屎尿總是憋不住,無論她再如何勤洗褲子,屋裡頭也總有股尿騷味兒。
她想從野地里挖些花草回來種,熏一熏家裡的臭氣,最好能像住在村頭的孫大夫家裡那樣——孫大夫在院子里種滿了白芷、丁香、野菊,還有金銀花,又香又好看。
也只是想想罷了。
院子被婆婆分割成雞舍和菜地,哪還有餘地讓她種花?
早上的時間過得飛快,她把早飯端上桌,然後拿起牆根下的扁擔和水桶,去河邊挑水,也躲個清靜,呆在家裡難免又要挨罵。
話說回來,那地方哪裡是她的家呢?……那是婆婆的家,是公公的家,是志貴的家。唯獨,不是她的家。
挑水的時候,遇到同村的女人,她們在抱怨又徵兵丁了,又加賦稅了,家裡沒有男人,日子快要過不下去。
戰事蔓延,村裡不少人搬走了,更多的人留了下來,田在地在,哪裡走得了呢?何況這天下,本就沒有太平的地方,不是戰火連天,便是洪澇蟲災,她會在這裡生活,也是因為小時候家鄉遭難,家裡賣兒賣女,後來幾番周轉,婆婆把她買下來,當童養媳養大。
有時候覺得自己命苦,活了快二十年也沒一個自己的家。
有時候又覺得自己的命還算不錯,隔壁的阿曉也是被買來的,她男人是個暴脾氣,因為瘸了一條腿逃過了徵兵,每天在家打阿曉。
志貴雖然傻,但至少不會打她。
她應該知足。
應該知足……
水桶在身體兩側晃蕩,肩膀火辣辣的疼,她低頭走路,汗水流進眼睛,視野里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單薄而模糊。她不禁問自己: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
遠遠的,聽見婆婆在喊她:“阿蘿!阿蘿!……”
她走近了,應了一聲。
婆婆罵道:“挑水挑到龍王廟去了?!臭丫頭現在才回來!志貴醒了,快去給他穿衣!我們要去地里了!”
她悶不吭聲,挑著水從婆婆面前走過。
婆婆看見水桶里的水只有一半,眉頭皺起,再次罵道:“每天好米好面養著你,倒不如養頭驢!這麼點力氣,農活幹不了,挑水也做不得,幾年不知下一個蛋,吃的倒是比豬還多!養你有什麼用?!”
公公走到前頭,不耐煩的催促:“走吧,要不天黑前別想幹完活了。”
地里的活重,婆婆沒有罵太久,狠狠盯她一眼后,背起農具離開了家門。
阿蘿放下扁擔,把水桶提到水缸邊,將水倒進去,估摸著還得往返兩趟,才能把水缸填滿。
但她現在不能去河邊,因為志貴醒了。
阿蘿回到房間,志貴正在咬自己的褲腰帶,一邊咬,一邊含糊發著音,口水浸濕了布頭,他像在玩一種自己跟自己拔河的遊戲。
阿蘿把腰帶從他嘴裡扯出來,幫他穿衣穿褲,擦洗頭臉,然後領他去小解。
儘管從小就知道這人是自己的丈夫,她還是迷茫得很,覺得志貴更像自己的弟弟。又因為常常為他的事挨罵,所以她對這個“弟弟”也喜愛不起來,只覺得煩,無窮無盡的厭煩……
志貴朝她傻笑,下身懶散的擺動,她按住他,告訴他:“不要亂動。”
他通常是不聽的,樂呵呵的手舞足蹈。
所以尿液灑了滿地,也澆濕了她半截褲腿。
腥臊的氣息讓阿蘿沉沉的心,一直往下墜去……
這樣的生活,究竟還要過多久?
她覺得自己活得不像一個人。
她覺得自己像頭驢,或者……一條狗,畜生似的被這人間的磨礪來回磋磨,哭不出,笑不出,連脾氣也沒了,日復一日忍著受著,直到死了,才是解脫。
不是沒想過逃。
可這世道竟是不給女人活路——朝廷規定,只有男人才能立戶,置辦田地家業或是招募勞工苦役,也只有男人才行。若她逃走,便只會有兩個下場:變成流民乞丐;被拐子賣進風塵地。
阿蘿為志貴換了一身衣褲,然後喂他吃飯,他的嘴總是含含糊糊說著話,米粥喂進去,又順著嘴角流出來,阿蘿時不時用帕子擦拭,用盡了耐心。餵飽志貴,她草草喝了半碗稀粥,然後收拾碗筷,接著舀水澆過菜地,打掃雞舍,同時沒忘記清洗自己的褲子。
水缸里的水又快見底了,她哄著志貴到樹下看螞蟻,自己拿起扁擔和水桶,抓緊時間出門挑水,要馬不停蹄的做午飯。
這次挑水,她遇到了馮婆。
馮婆是村裡的老寡婦,無兒無女,不知什麼時候起做起了皮肉生意,後來年紀大了,便找些年輕的媳婦去家裡過夜,所以名聲不大好,村裡人對她避之不及,彷彿跟她說一句話,就會被人誤會自己不幹凈。
馮婆扶著樹榦休息,木桶倒在地上,裡面的水早已流盡。
阿蘿走過去,幫她扶起來,見四下無人,輕聲問馮婆:“上次跟您說的事,您想好了嗎?”
馮婆看著她搖頭:“這不是條好路,我不能害你。好孩子,你還年輕,熬一熬,總會熬過去的,只要熬死了你的公婆,那小子又是個傻的,家裡的田地房子都會是你的。”
“若他們都是長壽的命呢?”阿蘿低下頭,盯著腳尖喃喃,“馮婆,我想要個孩子,我只求您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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