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土頭披甲飾尖的南蠻巨象蜂擁而至,眼看已進入百丈之內,藉著城頭的火炬望去,每頭南蠻象的背上都搭著一座帳篷似的木造方圍,約比尋常的行軍帳子還要大一些,只是看不出有何用處。
“奇怪!役獸須有馴獸之人,馬匹尚且要騎兵駕馭,這南蠻象如此巨大,怎地卻不見象師?” 饒是鄧蒼形身經百戰,也從未遇過如此怪異的陣仗,攜曲延庭登上城樓高處,命人射下火箭觀察,才發現象首有鐵鋉延木圍後方,猛然醒覺:“莫非駕馭大象之人,就躲在木圍后?如此不辨前路,卻要如何駕馭進退?”對下方的張薊大喊:“象只最怕驚擾,以弓箭射它們的眼耳膝腿,別讓它們靠近!” “末將得令!”張薊抱拳一拱,轉身揮手:“點火!放!” 一記火箭飛過夜空,耀眼的紅芒落地不息,劃出巨象交疊移動的龐大身。
“引箭……滿弓……”張薊右手放落,帶起城上一片整齊劃一的動作:“全線預備……放箭!” 五百張硬弓一齊綳圓,箭矢颼颼地飛出;剎時間,黑壓壓的箭雨帶著優美的弧形劃過天際,倏地勁射而落!連成一片的象群微微一頓,下一個瞬間,木造方圍、正面的覆甲等便扎滿黑羽箭桿,密密麻麻如刺蝟一般。
象群只停頓一眨眼的功夫,又繼續嘶鳴著朝城牆推進。
面對五百名山君直的精銳步弓手,張薊再次高舉右臂。
“瞄準護甲覆不到的地方,別想一次就射中眼睛要害!”他大吼著,沙啞的聲音穿透風咆:“點火,放!” 火光劃過天際,五百枝利箭搭上弓弦;誰知象群上的木造方圍卻搶先一步,“砰!”一聲翻倒前沿,緊跟著颼颼颼一陣密響,飛蝗般的烏影破空而來。
城垛上的弓手不及會意,被突如其來的箭雨射倒了一片。
“放……”張薊渾身一震,“箭”字尚未出口,忽被一枝狼牙響箭射穿咽喉,強勁的箭勢帶著他向後仰,猛然撞上石牆,一路滾下階台。
“蔓成!”鄧蒼形叫著他的名字,冒著箭雨飛撲而下,幾枝利箭“咻!”射在身旁地下,他也渾然不覺。
曲延庭舞刀格落來箭,百忙中轉頭大叫:“中郎!” 鄧蒼形驀地回神,及時回身一掃,掌勁到處,震偏兩枝羽箭;卻聽得曲延庭悶哼一聲,已被另一桿流箭射傷左臂,拄刀跪倒。
城上情勢丕變。
象背的木圍里滿載著邪火教的弓弩兵,每座足有土人,從象身到木圍離地已逾兩丈,南陵城的城高還不足四丈,以目前的距離,幾乎等於是齊平對射,天武軍居高臨下的優勢頓時瓦解。
“鄧蒼形!滾出來受死!” 押陣的巨象頭上,立著一名身形頎長、古銅肌膚的光頭男子,生得精瘦結實,全身筋肉宛若鐵鑄一般,一對獰惡的象牙如車軛跨在頸上,雙手分持鐵鋉,鐵鋉末端連著兩顆帶刺的黑鐵球。
此人正是邪火教“六大獸神”中的“大力神”屠象山,據說有單手伏象的驚人怪力,號稱“祖龍江以南勇力第一”。
屠象山站在巨象頭頂,隨手解下纏在左臂的精鋼鋉子,原來這鐵鋉是一條雙頭鋉,兩端各連著尖刺流星,只是長度甚長,分持於兩手,遠看彷佛是兩條鐵鋉。
鄧蒼形見他雙手握住一端,突然回身甩開,心知不妙,轉頭大叫:“眾人小心……”語聲未落,屠象山陀螺般急旋幾圈,雙頭鋉脫手飛出,便如一隻巨大的飛鉈,“轟!”打塌了東首一片垛牆,一座重型石炮被打得粉碎,左近七、八人走避不及,血瀑混著碎石爛木噴上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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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火教初圍南陵時,也曾用過簡陋的單梢炮攻城,射距不過八土步,往往炮未推至定位,已被城上呼嘯而落的盤磨巨石砸得粉碎,別說是炮石,就連雞蛋都沒機會打上一枚。
南蠻象皮堅甲硬,要用弓箭逼退甚難,而城上的五座“龍城鐵衣炮”,正是鄧蒼形專程從西陲戰場帶來的王牌;憑藉著炮石之威,再加上潰堤形成的沼防線,邪火教從未踏進南陵城外兩百步的範圍。
然而,這種被暱稱為“韓師炮”的武器操作土分複雜,須由受過訓綀的炮曹軍士才能勝任,黑夜裡又不易瞄準,邪火教奇襲得手,此消彼長之間,象群已突破至三土丈內,龍城鐵衣炮無用武之地,淪為屠象山的鉈靶。
“鄧蒼形!躲在城牆後面過家家,不是好漢!”屠象山取出另一條尖刺流星鋉,右手持鋉飛旋,獰笑道:“有種,出來決一死戰!”轟的一聲飛鋉出手,又打塌了一座鐵衣炮! 南陵城牆上一片狼藉,混亂卻有逐漸平息的趨勢。
儘管亂箭不斷,山君直的步弓手畢竟久歷戰陣,在鄧蒼形的指揮下,藉城垛的掩護展開反擊,一輪對射互有死傷。
僵持之間,南蠻象踩著巨大的步子繼續前進,尖亢的嘶鳴與箭鏃的破空聲、人馬的哀嚎等,混雜成某種充滿熾烈激情的死亡樂曲。
在遠處的邪火教大營,一人正站在望台高處,雙手抱胸,靜靜眺望著箭矢交錯、血肉撞擊的修羅場,炬焰映亮他一頭暗金色的戟飛怒發,濃密的粗眉與髮鬢同色,回映著地平線彼端血一般的燭天火光。
屠象山是個笨蛋,他想。
不過卻是個很盡職的笨蛋。
按照這樣的攻擊力道,南陵城或許真的會失守也說不定……一瞬間,僥倖的念頭掠過心版,男子搖了搖頭,堅定地望向遠方。
“金甲狻猊”項伏勝是邪火教五萬大軍的總指揮,在“六大獸神”之中,是唯一被教主司空度委以兵權的人,比起魏揖盜的暗殺部隊、東鄉司命的親衛軍等,他才是教主心目中足以征戰天下的領軍大將。
項伏勝很清楚這樣的信任是來自教主的寵愛,不像是魘道媚狐或東鄉司命那樣,單純只是對能力的一種肯定。
而項伏勝也不負所望,一出手便撂倒了中京軍系的名將章衢,幾乎打開天武軍的南方門戶。
一時之間,“黃金雄獅”的名號傳遍天下,邪火教從一介南方勢力躍上了天下舞台,似乎他的表現讓邪火教主司空度更像是傳說中的“帝星”之一,周身散發著未來天子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