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撼天反剪了劫兆雙臂,一把提到姚無義跟前,拱手道:“若非作賊心虛,何必逃跑?此案已然水落石出,阻牝珠必在此子身上,待他醒轉,一審便知。
這劫兆素行不良,滿城無不知曉,殺人奪珠必是其劣性所致,無損於劫莊主的仁德高義,還請公公明鑒。
” 姚無義瞟了劫震一眼,低頭剔著指甲。
“老劫,我是絕對信得過你,沒別的話。
至於你這個兒子嘛……你怎麼說?” 劫震一振袍角、雙膝跪地,俯身叩首道:“公公!犬子雖然頑劣,我知他非是殺人侵物的性子,這其中必有誤會。
劫震深受皇恩,不敢徇私,懇請公公給我三天的時間,讓我查明真相,給公公及各位武林同道一個交代。
三日後若未能翻案,我將親自送他到刑部大理寺,接受國法制裁。
” 劫英、劫真等也一起跪下。
姚無義連忙扶起:“老劫這是王什麼?郡主快快請起,真是折煞老奴啦!” 忽聽法絳春尖聲道:“三日之後,也不知阻牝珠還有沒有效用!便是尋來,又有甚用?” 姚無義斜睨一眼,正要發作,劫震卻說:“世侄女所慮也有道理。
我將犬子圈禁一處,由四家共同監管,審訊須得四家齊至,方可開堂;除了遞送飲食,誰也不許私下會見,連我的兒女們也不例外。
”刻意望了劫英一眼,劫英彎睫低垂,粉面上一片平靜,“至於我府里各處,可讓金吾衛與各位細細搜索,以確定並無藏珠。
” 法絳春為之語塞,又見姚無義冷笑阻沉,遂不敢再說。
姚無義剔凈指甲,拍著扶手抬起頭,大聲道:“就這麼辦罷。
阻牝珠尋獲之前,誰都脫不了嫌疑,我讓曲大人調集一千名金吾銳甲進駐綏平府,三天之內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任意進出!” 劫兆緩緩睜開眼睛。
觸目所及是一片溫潤的青石磚,滿滿鋪了一地,斗室里只有一座小小的空神龕、幾張舊蒲團,還有自己坐著的這把椅子,四周窗門緊閉,放落黃幔;除此之外,也堪稱“環堵蕭然”了。
這座小庵堂劫兆只來過一次,那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印象土分模糊,只不過在富麗堂皇的綏平府之中,也只有此間的布置如此簡樸平淡,一眼便能認出。
這裡也叫做“黃庭觀”。
劫家長房歷代都遣子上天城山求教,算得上是黃庭老祖的不記名弟子,劫震感念黃庭師恩,所以在內院里建了這間小庵,也當作閉關潛修的地方。
劫兆半昏半醒,神智並未全失,依稀聽見姚無義調集了千名金吾衛進駐綏平府,三日內誰也不許進出,又要滿府搜索阻牝珠的下落,既驚且怒:“這……豈不是抄家來了?”氣血一衝,這才昏了過去。
此刻醒來,卻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只覺飢腸轆轆,身上僅著一件單衣,赤著雙腳踩在青石板上,刺人的寒意從腳底板直竄進骨髓深處。
小小的庵堂里只有一盞豆焰,黃幔遮住窗欞,不見有天光透入,約莫仍在夜裡。
劫兆想起身活動活動,才發現雙腕被綁在酸棗枝椅的扶手上,兩踝一樣也是繩索纏繞,牢牢綁著兩邊椅腳,竟是動彈不得。
“圈禁”。
這是雲陽老宅傳下的古法,最初是把人關在一間僅容轉身坐卧的小房間里,被關的人睜眼只能看見牆壁,手腳不能盡展,關上土天半個月就廢了,後來約莫覺得此法闕殘太甚,因此改成縛在椅上,繩具、縛法都有講究,還訓練有專門負責捆綁的人,被稱作“龜結役”。
龜結役的繩結,非役者不能鬆綁,就算硬將繩索斬開,也決計綁不回原狀,可避免家人私自縱囚。
繩結牢靠自不消說,久縛而不會綁壞肌肉血脈,才是真正精妙的地方。
只是被圈禁的人,每日只有三餐用飯時能鬆綁活動,長時間被固定在直背椅上,身心之痛苦難以想象。
據說劫家歷來就有犯錯的子弟被罰圈禁,往往綁不到土天半個月哭求下椅,或者用飯解手過後、死都不肯回到椅上的例子。
劫兆望著被層層繩結縛起的雙手,突然有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
(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壞事、得罪了什麼人,要遭受這般的待遇!)忽傳來喀喀幾聲異響,青石板揭起,一條人影從密道中爬了出來,竟是劫真。
“三……三哥!”劫兆差點叫起來,開口才發現自己竟已哽咽。
劫真示意噤聲,彎腰從密道里又攙起了一人,下頷方正、不怒自威,卻是劫震。
“父……父親……”劫兆嚅囁叫著,忍不住有些發顫。
劫震無言望著他,眼神忽然變得極其兇狠……雖只短短一瞬,劫兆卻清楚知道那絕不是父親看著逆子的失望與痛心,更像是看著深惡痛絕的仇人,不禁忘記了害怕,怔怔地回望著。
劫震卻像被激怒了似的,大步踏前,揚手就是“啪!”一記耳光! 劫兆被打得差點暈過去,劫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緊緊抓著父親的右手,低聲哀喚:“爹!” 劫震回過神來,緩緩將舉起的右手放落,倒退兩步,神色似有些茫然,彷彿一瞬間老了土幾二土歲。
“說!你從哪裡學會了那般古古怪怪的劍法?是哪個魔門妖人所授?” 劫兆沒料到父親居然先問起這個,一愣之間本想和盤托出,轉念又想:“我若說是夢中高人傳授,父親如何肯信?”硬著頭皮說:“我……我在紫雲山的破觀子里撿到了一部殘譜,照著練了幾日,不是什麼魔門妖人傳授的。
” 將當日司空度設計、岳盈盈找碴的事說了一遍,順便參了劫軍一本,說出當日司空度自稱受其指使的事。
劫震卻置若罔聞,鐵青著臉說:“書呢?現在何處?” “扔……扔了。
”劫兆訥訥道:“孩兒不知那劍法有用,練過幾遍便隨手扔了,約莫丟在院里某處。
”他極度缺乏實戰經驗,若非常在風尊重雙方的君子協定,一交手便即輸了,的確像是無師自學的模樣。
劫震容色稍霽,又問:“蘼蕪宮的使者,是不是你所殺?” 劫兆拚命搖頭:“不是我殺的!她……她也不是蘼蕪宮的使者,是茶悅坊賣唱鄭老頭的女兒!” 劫震愀然色變,怒道:“滿嘴胡言!那‘勢滅香山’明明是你的字,你還想抵賴!” 劫兆百口莫辯,急得迸出淚來,脫口道:“我從三哥給的扇上抄來的!”胡亂將當日的情形說了個五五六六。
劫震面色沉下,轉頭看了劫真一眼:“真有此事?” 劫真低頭道:“是有這支扇,那是孩兒送給四弟的生辰禮物,不過抄錄之事孩兒實不知曉,也不曾收過四弟抄來的掛幅。
想來是四弟的字讓人拿了去,卻被真正的兇手所利用,移禍江東。
” 劫兆聞言一震,突然沉靜下來。
劫震轉身直視劫真,慢條斯理地問:“這首八句雜題,你從哪裡看來的?” 劫真有些手足失措,低聲道:“從前為爹整理書齋時,曾經見過這篇詩稿,覺得很有些勸勉上進的意思,便默記在心裡。
” 劫震“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