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65節

劫真搖搖頭。
“我打小就識得吳六,他是京里人氏,家住在獅子橋邊的碧雞兒衚衕。
此人頗好酒貪杯,一點武功也不會,我與他家裡的叔爺、妻兒都熟,決計不會是什麼可疑的人物。
” 苗撼天淡淡一笑,明顯就是不信,忽又抱臂沉吟:“是了,下人只缺一個吳六,不知劫莊主家裡人是不是也全都到了?” 劫震臉色微變,定了定神,緩緩道:“我長媳劫柔氏不在此間。
我兒喪后,她獨自一人住在內院的霜心居里,不用婢僕,潛心禮佛,曾立誓不見外人,還請姚公公與諸位大人見諒。
” 當年劫盛暴斃一事轟動武林,苗撼天曾親來弔唁,自然不會不知。
他右手撫青渣渣的下巴,鼻翼歙動,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眼中卻頗有陶然之意:“劫莊主說得很是。
不過府里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人人都難脫嫌疑,令媳既是……這個左道出身,還請出來一見。
否則,誰能證明她的清白?” “我能。
” 眾人愕然回頭,發話的竟是劫英。
她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昂首道:“比劍中途,我心裡惦記嫂嫂,曾經離開大廳片刻,到霜心居里陪她說了會話。
這是附近幾個院里的丫頭都瞧見的。
” 錦春院是通往霜心居小湖的必經之路,劫真喚來兩名在外院服侍打掃的侍女求證,都說曾見小姐打院門外經過。
苗撼天沉吟些個,小心翼翼問:“如此說來,案發時郡主曾路過此地?” “是啊!”劫英笑逐顏開,眼中卻有釁意:“你懷疑我姦殺了武瑤姬?” “郡主說笑了。
草民只是想問一問,看看郡主是不是曾發現其它線索。
” 劫英瓊鼻輕哼,像極了一頭嬌縱刁蠻的小雌兔,一把跳進姚無義身畔椅中,膩聲搖著他的臂膀:“公公,有人說我殺了人呢!你瞧像不像?” 姚無義趕緊哄著:“哎唷,我的小祖宗!哪個作死的這般胡言,咱家撕爛他的嘴!” 苗撼天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提,連忙拱手:“啟稟公公,第三個問題,草民已有答案了。
” “喔?” “金吾衛將爵府圍得鐵桶也似,府中又多有高手護院把守,故兇手非外人。
門房出入的記錄並無蹊蹺,顯然兇手為了誤導偵察,將他滅口之後藏起。
若仔細搜查府內,必能找到吳六屍身。
“他冷眼環視,緩緩說道:”歸結以上種種,行兇者不是外人,必在我等之中!兇手的輪廓有三:此人曾於比劍中途離席、身負高明劍法,同時也是最後與門房吳六接觸的人……“眾人聞言一凜,盡皆愀然。
此時夕陽已沒,院中的金吾衛士燃起火炬,寒風掀簾撲入,吹得滿室颼颼焰搖。
“現場符合這三項條件的,只有一個人……”苗撼天猛然回頭,笑意驟寒:“那就是你!劫四公子!” 劫兆可不是笨蛋,才聽到了一半,便覺要糟:“不好,這頭淫屍的老無良要陷害我!”怒極反笑:“苗大俠說我殺人,可有什麼證據?” 苗撼天搖頭。
“四公子,依照我的推論,你就是殺人奪珠的最大疑犯,現下該是由你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比劍中途你曾離席,卻是去了何處?門房吳六前來喚你,又是為了何事?從前我總以為你學武不成,今日才知身負高明劍法,四公子如此深藏不露,又多有淫狎放蕩的名聲,殺人奪珠,也不稀奇。
” 劫兆張口欲辯,才發現自己辯無可辯。
吳六失蹤,誰也不能證明鄭家閨女來過一事,他的離席便顯得突兀可疑。
更重要的是:劫英聲稱自己去了霜心居,便無人證明案發之時,兩人正在前廳說話!仔細一想,他倆當時的談話內容,也無法公開向眾人揭明,為防事後父親兄長追問,就算劫英不這麼說,為了保護妹妹,他也不能說出兩人在前廳私會一事。
思慮至此,劫兆反倒釋然,聳肩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是沒有殺人,更不要撈什子阻牝珠。
本少爺對死人一點兒興趣也沒有,要王也要王活的。
” 眾人聽得一怔,多有不堪聞問之感,忽覺此事如此的荒謬淫亂,倒與劫四少的風評頗有些相契之處,紛紛投以異色,成見已生。
苗撼天撫掌大笑,得意地道:“我就是為了引你說漏嘴,才故意說是死後奸屍,殊不知活屍新死,根本辨不出生前死後行淫!你劫四少聲名狼籍,成日混跡花叢,不定是見此女貌美,求歡不成,強暴逼奸致死!你若不肯俯首認罪,我這裡還留了一條證據與你!”用力掰開屍身左掌,取出一團染滿血褐的紙團,攤平揚起,高聲道:“兇手殺人留字,劫兆!你說這是誰的字跡?” 那紙邊緣破碎、血漬斑剝,赫然寫著“勢滅香山”四字! 岳盈盈怒道:“你與劫兆很熟么?憑什麼一見留書,便說是他所寫?你……” 忽見劫兆面色蒼白,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神情驚恐,不禁遲疑:“難不成……這……這是……”劫兆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揉揉眼睛,仍舊無法言語。
因為這四個字,的確是出自他的手筆! (我……是什麼時候寫了這個?我怎……怎麼會寫下這樣的字句?)得意洋洋:“我不知道是誰寫的。
不過,兇手的表情卻泄漏答案!” 在場餘人自是不識劫兆的字跡,然而一見劫家諸人的神情,心裡都有了底。
劫真、劫軍愕然回望,劫震一拍几案,起身怒喝:“你……你這個小畜生!” 劫兆驀地慌亂起來,雙手亂揮,急得猛結巴:“爹!我沒……不是……不是我!她……我……我根本不認識她,我、我沒有……” 腦子裡一片空白,反覆掠過一個念頭:“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忽然衝到榻邊,一把扯去武瑤姬的蒙面黑紗,突然大叫一聲、連退三步,顫抖的右手指著錦榻,半晌說不出話來。
苗撼天大喝:“劫兆!你想毀屍滅跡么?” 劫兆拚命搖頭,想告訴大家這名少女絕非是蘼蕪宮的使者“武瑤姬”,話到嘴邊無從說,全身發冷,只是著魔似的打著哆嗦。
榻上的女屍嘴唇發紫,歪著脖子呆望著他,似有滿腹冤恨,劫兆還記得她那動聽的嗓子以及臂上掛的麻孝,正是賣唱鄭老頭的閨女鄭丫! 這是一個局。
劫兆腦中千頭萬緒,怎麼也兜不在一塊,彷彿所有自己有利的證據都被人一刀斬斷,眼看就要跌入陷阱;慌亂之中靈光乍現,忽然明白那張自己親手寫的血紙條是怎麼來的了。
三哥送的扇子。
扇上的八句題。
“勢不及人,唯堅此心是好漢;滅卻情火,浪子回頭方英雄。
香流百世,誰曰將相寧有種? 山高水遠,他日功成作浪遊。
“……首四字連起來,恰恰是”勢滅香山“! 扇子!只要拿出書齋里的象牙摺扇,就能證明他只是照著抄了一遍! 劫兆彷彿載浮載沉的溺者,在滅頂之際終於發現一根稻草可攀,猛然跳起,飛也似的掠出錦春院! 誰也沒想到他竟奪路而逃,一時措手不及,眼看劫兆便要穿出洞門,突然橫里一臂掄來,劫兆想也不想一越而過,使的正是“墜霜之劍”的絕妙身法;誰知那隻覆著金甲的猿臂倏分為三,劫兆堪堪避過中路,膝髖一痛,已被人鎖著咽喉慣倒,當場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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