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盈盈看了他一眼,眸里情思複雜,卻不似先前愁苦。
劫兆給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開口逗她,忽見門房吳六從偏廳走了進來,快步趨近他耳畔,低聲說:“四爺!外頭有個姓鄭的帶了個丫頭,說是四爺喚來的。
” 劫兆想起昨日桐花大院里的事,囑咐說:“你先帶去前院里候著,我待會便來。
” 吳六領命而去。
岳盈盈冷冷看著他,劫兆滿面討好:“我去去便回,不會太久的。
” 岳盈盈冷哼一聲:“你自己的醜事,我才不愛搭理!誰管你的死活?”氣鼓鼓的別過頭去,擰腰斜坐,飽滿的酥胸不住起伏。
劫兆肚裡暗樂:“笨丫頭吃醋啦。
” 忽然有種心滿意足的甜蜜,趁著廳里觥籌交錯的當兒,悄悄溜出廳去,匆忙趕到前院,見那桐花大院的鄭姓長工帶了個土六七歲的大姑娘,站在廊前候著。
那姑娘肌膚雪白,梳著兩股烏溜溜的雙環髻,容貌還算清秀,但姿色是遠遠不如浴房裡的那個“鄭瓶兒”了,自然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鄭長工一見他來,連忙上前陪笑道:“四爺!”回頭一拉姑娘:“還不快喊人?” 姑娘怯生生地叫了聲“四爺”,聲音清脆細甜,果然天生一副唱曲兒的嗓。
劫兆擺擺手:“我時間不多,這些都免啦。
鄭姑娘,我問你:你同你爹一向都在天香樓對門的茶悅坊賣唱,是不是?” 姑娘點了點頭:“是。
”眼圈一紅,忍著不敢流淚。
劫兆注意到她臂上還系著麻孝,想來鄭老頭是真的死了。
“你多久沒去茶悅坊唱曲兒了?” “大……大半年了。
” 所以那個冒牌“鄭瓶兒”在京里活動,至少已經超過六個月了,不然不會知道從前鄭氏父女在茶悅坊賣唱的事。
劫兆又問了她幾個問題,諸如家住何處、還有什麼親人之類,越問越覺得氣悶:“我這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命取一百兩銀子分賞兩人,隨意打發回去。
他一個人坐在花廳里斟茶自飲,忽聽背後腳步聲細碎,以為是哪個院里的莽撞丫頭,不耐煩地揮手:“出去!我想靜一靜,誰找都說沒見著。
” 來人動也不動,劫兆回過頭,只見一抹俏生生的纖細儷影立在門邊,蔥白色的滾銀坎肩竟不如她的肌膚雪膩,海波般的微卷長發攏於胸前一側,小巧的掐銀蠻靴輕踢大紅門檻,卻不是劫英是誰? “妹子怎麼來啦?”劫兆這才想起一早上都沒留意到她,驀地又心虛起來:“誰……誰欺負你了,臉色這麼不好看?來,同哥哥說,哥哥給你出氣。
” 劫英背對著光,阻影更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動人曲線,臉上的表情卻看不真切,只一雙大眼睛炯炯放光,淺褐色的瞳眸既像貓眼,又似琥珀。
“你……”她慢慢的說:“喜歡上那個岳盈盈了,對吧?” 劫兆背脊一陣惡寒,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這是他混跡風月場多年鍛鍊出來的本能反應,承認只有一條死路,隨機應變才殺出重圍,反敗為勝。
他應該繼續裝出無辜的表情,老實不客氣的說:“我怎麼會喜歡上那種女人?在我心裡,只有我的親親小妹子一個……”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不想這麼說。
劫兆僵硬地搖了搖頭,認命似的回望著妹妹,偌大的廳里悄然無聲,靜得彷彿只剩下他劇烈鼓動的心跳。
妹……劫英的心跳聲呢?為什麼,為什麼聽不見? “你,想娶她進門嗎?哥?” “不……怎麼會?你在胡說些什麼?”劫兆勉強一笑,面頰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我根本沒想過這種事。
我和岳……岳姑娘是朋友,她救過我一命,她……” “我要去跟爹說我們的事。
” “什……什麼?!”血色“唰”的一聲從劫兆臉上倏然消褪,手裡的瓷杯鏗然落地,摔成一圈飛迸四散的碎粉。
“我要去跟爹說我們的事。
我不能忍受你跟別的女人好。
”劫英靜靜的說:“爹若不讓我們在一塊兒,我就死在他面前。
你說這樣好不好,哥?” 大廳里,劫震已與眾賓客喝過三巡,那些中京武人意猶未盡,還頻頻勸進,“比劍奪珠”的緊張氣氛蕩然無存,倒像直接跳過了擂台戰,眨眼來到照日山莊的慶功宴似的。
法絳春夫婦面色鐵青,商九輕與一王寒庭鐵衛也神情不善,倒是文瓊妤含笑端坐,絲毫不以為意;常在風更是一派輕鬆自在,還陪著得月禪師、方總鏢頭等聊上一陣,被勸了幾杯酒。
姚無義給晾在丹墀上,原本坐在身邊的劫英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不耐煩地叩著扶手,突然尖聲道:“劫莊主!這會兒,是改比喝酒了么?你家二公子若不能再打,趁早換了下去,換個能打的來!” 眾人聞言一怔,訥訥地停杯回座。
劫震連聲告罪,姚無義眯著小眼睛冷冷一笑,順著話頭應了幾句,多半是官樣文章。
劫軍休息了大半個時辰,再加上“存聚添轉丹”固本培元的神效,內息早已盡復如常,挾著首戰勝利的餘威,這回連披風、佩劍也不卸了,單手提起巨劍鎖龍針,大步邁入場中。
常在風站起身,從行囊解下一根四尺來長的短棍,棍頭兩端纏有軟革,通體烏亮光滑,似是紫檀鐵梨一類的木質。
這棍並不起眼,常在風貯盛衣物書籍的布囊縛在棍上,直與扁擔無異,誰也沒想到是他的隨身兵器。
他雙手持棍抵地,棍長僅及胸下,躬身行禮:“劫兄,請。
” 劫軍反斂起勢來,冷哼:“常兄……便這般看不起劫某人的技藝?” 常在風一怔,“劫兄何出此言?” “我這柄‘鎖龍針’乃是世之神兵,凡胎俗鐵,當者披靡!”他火焰般的濃眉一挑,襯與古銅色的油亮肌膚,連強抑的怒意都彷彿要沸滾起來:“常兄持木棍與我相鬥,將劫某人、將鎖龍針置之何地!豈非是以此辱我!” 常在風搖頭道:“劫兄言重了。
我自拜入天都門下,身受恩師教誨,日夜不敢懈怠,在這棍上足有二土二年的苦功;這桿沉水烏木棍里,有我武之一道的全部驕傲。
古人曾云:”富人之錦,不足顯貴,貧戶之棉,堪以傳家。
‘我以此棍與劫兄對敵,豈有加辱?“言一凜,赤眉低垂,抱拳正色道:“是我失禮了。
常兄,請!” 常在風抱拳回禮:“請。
”右手立開門戶,既像劍式又類似短槍的架子,棍尖仍輕輕觸地,以示禮儀。
“解劍天都”是武儒一脈中的異數,智謀之外,向以使用長兵器著稱。
天都之主盛華顏因為擁有“智絕”的美名,武功路數反而鮮有人知,不過在“天都七子”中,符廣風的平夷槍、杜翎風的青絲杖、武巽風的方首天棓等,都是中宸州赫赫有名的長兵,絕不容小覷。
常在風亮出短棍,雖然貌不驚人,到底也是解劍天都的正宗。
劫軍打醒土二分精神,鎖龍針攔腰揮出;橫掃千軍的逼人氣勢里,更有一股變幻不定的莫名靈動,如飛似躍,正是雲陽劫氏“平戎八陣法”“鳥翔”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