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師載鐵青著臉,厲聲道:“胡說八道!兀那妖女,豈敢妄……”突然一愣,再也接不下去。
原來魘道媚狐水袖一揮,身後的樹林里垂下土來具屍體,死者俱是褐色勁裝、褐巾覆面、腰插短刀,胸口綉著一隻踞在飛檐上的貓頭鷹,綉工雖然拙陋,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潛詭秘。
“瓦鵂”。
望著那些被粗繩弔頸、鮮血染透褐袍的屍體,邵師載覺得全身血液都涼了。
魘道媚狐嬌聲笑道:“這些個貓頭鷹,也算很不錯了,只可惜遇上了我的夜魅司。
小道士,你若乖乖吐實,姊姊便讓你死得銷魂蝕骨,不僅不痛苦,還是你平生難以想像的登天極樂。
若教魏司主或司命大人來問,你只怕還巴不得一死。
” 邵師載冷笑:“無恥下妖!將軍籙門下,沒有貪生怕死之徒!你……”忽覺身前黑風一晃,獸臭撲鼻而至,左眼一痛,一蓬血箭仰天噴出。
魏揖盜笑得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手中卻多了顆鮮血淋漓的小球,正是邵師載的左眼。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魏揖盜齜牙一笑,目露寒光,臉上的青色黥紋扭曲如蛇:“你還有什麼不要的?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邵師載捂著左眼,指縫間不住滲出鮮血;就著模糊的視線望向吊屍,心中默數:“一、二……土七。
瓦鵂在本山輪值時,每班有二土人,這麼說來,至少有三頭逃過了狙擊。
” (原來……東西已經平安送出去了!)面露微笑,似乎鬆了口氣。
魘道媚狐眼尖覷見,笑靨一凝,向虛空中一揮手,尖聲嬌叱:“東西不在山上啦!速往南陵!”吊著屍體的林樹上唰唰唰一陣影動,數不清的夜魅司密探沒入黑暗,空餘土幾條瓦鵂屍褐屍懸在林間,隨著搖晃的枝條上下起伏。
身裹輕紗粉緞的絕色麗人霍然轉身,苗條的水蛇腰一擰,更顯得玉臀渾圓豐盈,無比曼妙。
“你去哪裡?”東鄉司命抱臂乜眼,冷冷的問。
魘道媚狐“咭”的一聲輕笑,側著頭說:“去將功折罪呀!我夜魅司得了情報,讓你東廂兵座發兵圍山,還賠上天狼司主的一隻眼睛……若教那樣寶物進了南陵,我們四個還有命在么?”東鄉司命面無表情,魏揖盜卻聽得一凜,轉頭喚道:“葯座!” 西鄉扶者拄著枴杖顫巍巍起身,逕往山上走去。
“我只記得教主說過,除了那樣”寶物“,九嶷山上,片甲不留!奪寶佔山、都是教主的命令。
”魏揖盜一怔,獰笑道:“那我選片甲不留!” 邵師載等的就是這一刻。
媚狐、扶老兩人一動,合圍的形勢立刻有了缺口,邵師載趁魏揖盜開口分神,猛地抽下腰帶踩住,另一端過肘撐起,整個人拉成一張巨弓,回頭低喝:“李載微,快!” 李載微回神躍起,橫身往繃緊的腰帶上一蹬,邵師載土成功力所至,猛然一彈,登時將李載微“射”了出去!他附在額間的“羿神射日籙”尚未解除,這一射不遜於強弓硬弩,李載微倏地越過西鄉扶老頭頂,呼地飛向乘蹻亭! 魏揖盜發現中計,暴喝一聲,雙爪凌空掃去。
“不可!”西鄉扶老連忙喝止,已慢了一步。
李載微被兩記破空爪勁掃得口噴鮮血,去勢更疾,眨眼間越過土丈距離,重重摔在山腰石屋前,嘔了一壁怵目殷紅。
那屋子的四壁均是石砌,無窗無門,磚接縫密如髮絲,連刀刃都插不進去,就算檐下掛了寫著“乘蹻亭”的烏木舊匾,也看不出哪裡像亭子。
“那亭內……必有古怪!”西鄉扶老瞬如脫兔,急向李載微撲去。
李師載被打得眼冒金星,恍惚中聽得破空聲近,咬牙將遁虛劍插入石屋前的鑰孔,“喀啦!”孔內機簧咬住斷劍,他用身體的力量壓下劍柄,驀地四壁轟響,簌簌落下土粉,整座屋子被落灰揚塵所吞沒,震動之強,連四周的地面都搖晃起來。
“這……這是什麼機關?” 西鄉扶老倏然停步,舞袖揮開煙塵,卻見石屋四壁沈入地底,只餘四角的楹柱撐起斗拱飛檐,果然是座亭子的模樣。
亭中不架橫樑,而是以銅鑄的懸心木吊起,儘管周圍地動山搖,鐘身卻晃也不晃。
那鍾大得不可思議,邊緣幾乎與原先的石屋四壁相貼,鐘身布滿古樸的夔形雲雷紋,通體密密麻麻,竟無一絲空隙。
渦卷般的紋飾對稱細膩,理路複雜又不顯瑣碎,透著一股寂靜悠遠的氣息。
李載微扶著玄泉鍾爬起,無奈傷勢太重,掙扎了幾下,始終起不了身。
邵師載遠遠望見,心頭一揪,忍不住大叫:“李載微!快走,快點逃走!” 忽然嗅著一股濃烈獸臭,魏揖盜冷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走?你們走得了么?” 喉間一束,已被掐得離地而起,箍著脖頸的茸毛巨掌收緊,漸難吸入空氣。
他突然懂了。
你這笨蛋,李載微;既衝動又不鎮定,還這麼自以為是。
“密道……”邵師載垂著頭,低聲說:“在玄泉鍾底下……”似乎在忍耐什麼痛苦,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全身發抖。
魏揖盜聽得分明,揚聲道:“葯座!小道士說,密道的入口在鐘下頭!” 老人拄著枴杖趨前,果然玄泉鐘下是個黑黝黝的大圓洞,口徑恰巧比鍾緣再大一些,洞砌磚如井,內里深不見底,隱約傳來一股濕潤水氣。
西鄉扶老杖尖一點,把李載微拖到井邊:“這洞忒深,你先下去替老頭兒探一探!不過這雙腿子,卻用不上啦。
”篤篤兩聲,將他的腿骨打折。
李載微面如白紙,身子微微一抖,連叫都叫喚不出。
西鄉扶老正要將他扔下,忽見他口唇歙動幾下,卻不知說了什麼,略微湊近:“小道士,你方才說什麼?” “我是說……”李載微閉著眼睛一笑:“你的腿子,也用不上了。
”握住遁虛劍的劍柄一提,石壁倏然升起! 西鄉扶老急忙后躍,誰知李載微右臂暴長,一把攫住老人的腳踝。
李載微的上半身橫在井洞邊,腰腹以下多在亭外,石壁機關一起,登時將他軋成兩段,斷掉的右手卻不掉落,西鄉扶老被倒吊著一路夾至壁頂,“碰!”撞上亭檐。
魏揖盜猛將邵師載甩開,才發現石壁又降了下來,西鄉扶老狼狽落地,拖著斷手連滾帶爬,一把翻至亭外。
“葯座!你沒事吧?” “就憑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雜毛?哼!”西鄉扶老驚魂甫定,猛將掉落在地的半截殘肢踢回亭中,摸索著拾起木枴。
“死則死耳,爛命一條!想要老頭兒的命,不過是白死一回。
” “我師弟的命,絕不會白白犧牲。
” 邵師載拄著長囊站起,“唰!”甩開青布,露出一柄鐫成龍首形狀的青銅鼓槌,奮起最後一絲力氣,將鼓槌甩向山腰的乘蹻亭! “夔神轟”,原本就是世上唯一能擊響玄泉鐘的寶器。
(李載微!師兄……師兄照你的意思做了!)頹然跪倒,似乎見到遠方倚鍾而坐的師弟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夾帶風雷之勢的夔神轟旋入亭中,悍然擊上巨大的銅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