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明所以,揪緊衣角、簌簌顫抖,顯然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瓶……瓶兒。
” “我叫劫兆。
”他摸了摸她的發頂,瀟洒一笑,“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害不了你。
” 賣唱少女鄭瓶兒怯生生抬眼,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忽然暈紅雙頰,加倍顯出裸肩胸口的肌膚白膩已極,隱隱浮露青筋,竟是微帶透明。
“你們四個!”劫兆一揮袍袖,威風凜凜:“放下兵刃,恭恭敬敬跟這位姑娘磕四個響頭,日落之前滾出京城,永遠不許再進一步。
一一照辦,可保四肢完全,狗命平安;要不,便是與我‘照日山莊’為敵,後果自負!”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極是古怪。
通常到了這時候,對方應該趕緊低頭賠罪,說幾句場面話,乖乖夾著尾巴,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至於出不出城、再不再來,坦白說誰有閑工夫理?大家一翻兩瞪眼,心裡明白就好。
劫兆懷疑是不是自己王了整晚虛火太旺,口齒不清,還是遇上了不懂官話的鄉巴佬,清清喉嚨,提聲大叫:“我乃是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劫兆!幾位若與我照日山莊為敵,那便是與中州武林正道過不去……” “聽見了,四爺。
不必這麼費勁。
” 為首的那名大漢咧嘴一笑,邊說邊伸手撓抓褲襠,模樣極是粗鄙。
“未與四爺先敘,實是我等之失,在下司空度,外號叫‘過隙白駒’,這幾位是在下的結義手足:”而冠沐猴‘平白衣、’馮河暴虎‘何言勇,最末一位則是’充棟汗牛‘古不化。
四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始知不如聞名;少時多有得罪,還請四爺原宥則個。
“團手為禮,長揖到地。
這人說話斯文時,行止便極其低劣,一旦說起難聽話來,舉手投足又變得恭敬有禮。
劫兆聽他說得不倫不類,一時無語,省起自己只顧欣賞瓶兒衣里春光,還未仔細打量過對手。
“司空度這個名字好熟……咦,我是在什麼地方聽過?” “過隙白駒”司空度空有一副文謅謅的萬兒,卻生得黝黑粗壯,筋肉糾結,哪裡像是讀過書、能識字的樣子?活脫脫是個賣苦力的碼頭工,偏又穿起一襲青衫,戴冠持扇,儒服左肩綉著一匹奮蹄白馬,綉工雖劣,白馬神韻卻頗為生動。
只是青衫被他那身肌肉棒子撐得線頭綻開,馬形扭曲,令人不忍卒睹。
餘下三人的衣著品味大抵相同。
“而冠沐猴”平白衣是個瘦得胸肋貼背的青白漢子,用拎花鋤的姿態抓了對判官筆,“馮河暴虎”何言勇矮小猥崽,卻拿了柄皇家節鉞似的金裝大斧,“充棟汗牛”古不化胖得眼睛鼻子差點陷進頰里,神情獃滯,拿麻繩在背後綁了副鐵鑄算盤,似做兵器之用。
三人均作極不合宜的文士打扮,衣上各自綉著猴、虎、牛的圖樣,土分突兀滑稽。
劫兆心想:“這幾個人古古怪怪,隨便將成語顛倒過來,居然也能做外號。
殊不知‘汗牛充棟’非指牛、‘暴虎馮河’非指虎么?“雖然可笑,但卻笑之不出。
武林中奇人異士甚多,但如此怪誕者,怕也只有魔門中人才能辦到。
他這輩子還沒跟護院以外的人交過手,更別提魔門,想來心裡雖也有點毛,旋一轉念:”便是魔門,京里誰敢不買爹的帳?“挺胸抱拳:”司空先生初到京城,我也不留難,今日之事,權且揭過。
他日請移駕照日山莊,兄弟自當討教。
“司空度猛抓腋窩,逕自咧嘴嘿笑,竟是來個相應不理。
“照日山莊可不是自來自去的地方,莫非還難入司空先生法眼?” 司空度咧嘴笑開,“那倒不是,我們……也算是照日山莊的人。
” 劫兆愕然,“照日山莊怎麼會有你們這些寶貝?是誰說了準的?” 司空度文質彬彬一拱手,呲牙咧嘴的模樣卻有些豬狗不如:“是劫軍說的。
我們是劫軍的朋友,現在,該是算他的手下了。
“劫兆面色大變,輕拭額汗,回頭對瓶兒壓低聲音:”城南鐵獅子衚衕邊,有一座桐花大院,知道么?“點頭:“嗯。
” 劫兆咬著她粉嫩晶瑩的小耳珠,一字一句說:“你去那裡找一位花婆婆,就說四少讓她關照你,衣食都請她多費心。
我這兒辦完了事就瞧你去。
” 瓶兒粉臉嫩紅,聽話地點點頭,回望她的眸里霧蒙蒙的,有種不屬於少女的深。
“你這事很難辦么?”臨去前,她小聲問他。
“難辦。
”劫兆慘然一笑:“這批煞星居然是我二哥的人。
” 那胖子古不化指著飛奔而去的瓶兒,回頭告狀:“啊,小丫頭跑掉了。
” 轉身要追,卻一連撞倒幾張桌凳,遙見劫兆橫劍攔路,只得眼睜睜看著瓶兒越跑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沒關係!”司空度安慰他:“跑了小的,還有大的。
” 劫兆硬著頭皮拔劍,啷鏗一聲激越龍吟,滿室流光漫盪,半晌都難見劍形。
“好劍!”司空度隨手撓頸,“唧!”一聲捏死一隻虱子:“卻不知四爺可有堪匹配的劍法否?” 劫兆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敢貪功進取,劍脊貼面豎立,守緊門戶:“說嘴好有趣么?司空先生一試便知!” 轟的一聲破風勁響,居然是胖子古不化率先出手!他拽起背上的粗麻繩,把偌大的鑌鐵鑄算盤破碑摔出,這一下怕沒有數百斤的巨力,劫兆慌忙閃開,原處的桌凳頓時被砸得粉碎,連地下青磚都被摔出個大窟窿來。
劫兆回劍疾刺,使的正是《烈陽劍法》里的一式“偏映虹霓”,白刃分光化影,眨眼間一分為三,連刺左側肩、脅、髀(大腿)三處空門!噗噗三聲,居然全數刺中,衣上被扎得綻開血花。
這原是兩虛一實、甚至三劍皆虛的精妙招數,意在催敵自固,從而搶得攻擊的先機,誰知卻遇到一頭不閃不避的肥牛,劫兆劍上的勁力綿軟,三劍皆中的下場就是無一致命,平白損失一記精著。
古不化橫摔鐵盤,又迫得他左支右絀。
大抵擅使鐵算盤的高手,本身除了精通鐵牌、銅琶、跨虎籃等異形同質的奇門兵刃,往往也浸淫彈子等暗器,盤架里的算珠就是最好的運用。
劫兆始終不敢退遠,冒險在他身邊游斗,防的也是這招。
兩人交手片刻,劫兆被沉重的巨大鐵算盤砸得手臂酸麻,長劍幾乎脫手,忽然省起:怎麼這大胖牛的算盤砸來砸去,幾土顆墨斗大小的算珠卻全無聲響?仔細一瞧,才發現全都鑄死在盤上,忍不住咒罵:“娘的!這跟拿一大塊鐵牌扁人有什麼兩樣?敢騙你老子!” 驀地身側兩縷阻風點至,劫兆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瘦猴兒平白衣的判官筆雙雙落空;還沒喘過氣來,一斧又攔腰劈掃,劫兆變招不及,避無可避,硬是挺劍一擋,怒吼:“卑鄙!” 誰知吼聲奏效,金斧一把撞上了劍棱,居然自己收力,矮小的何言勇一個空心筋斗翻出戰團,又阻沉沉的抱著大斧頭,躲在一旁窺伺。
劫兆又好氣又好笑,不知該慶幸還是鄙夷,百忙之中低啐一口:“還說暴虎咧,分明是膽小如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