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37節

“真是對不住。
”他低聲道:“能不能請姑娘稍移芳駕,將此桌讓與在下?” 少女一動也不動。
她的坐姿土分優雅端正,挺胸拔背,一絲不苟;桌下緊並的雙腿微微側向一邊,合攏的雙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見回答,又說:“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桌?” 少女仍是不言不語,帷隙間濃睫輕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現忽隱,似乎正咬著粉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微見起伏。
就算她開口拒絕,劫兆也不可能放棄這個重要的監視據點。
他起身走到櫃檯邊,拈了幾枚大錢,隨口吩咐:“沏兩壺茶,給我一壺,給那位姑娘一壺。
”又點了幾碟花生、滷菜,還有棗梨一類的新鮮果子,給少女佐茶。
那柜上的夥計如獲大赦,點頭如搗蒜,渾身上下充滿了服務的熱忱。
劫兆正覺奇怪,夥計端著盛了花生滷菜的漆盤,涎臉陪笑:“客倌來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變,蹙眉道:“我與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夥計看來比他還驚訝。
劫兆搖頭。
“不是。
我與她借桌同坐,這才請她一壺茶飲。
” 夥計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
原來少女在店裡起碼坐了半個時辰,問她話那是一句也不答,絕不理人,也不點茶叫菜。
夥計見少女衣著華貴,不敢當她是來吃白食的,更沒膽子轟她出去,雙方就這麼王耗著。
“這年頭,真是什麼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樣,要不是天生的啞巴,就是得了失心瘋!爹娘怎麼也不好好看管,到處亂闖,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趕緊塞了幾文錢打發他走,徑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綴著一片雕工精細的三角花菱,似是純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細金鏈子纏在掌里,一路纏上幼細的腕間。
桌底光線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顯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紅,彷佛新鮮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後仰,打量著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覺少女極有眼緣,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樣艷光照人,也沒有盈盈那種混合了英颯嬌美的動人丰姿,一照面間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卻是越看越美,連手指等細小之處都能見驚喜,整體說不出的順眼調和。
他看得微微發怔,忽聽少女嚅囁一聲,卻難以聽清。
“什麼?” 少女別過頭去,表示不與他說話,低聲又說了一次。
這次劫兆聽清楚了,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再三推敲,終於確定她說的是:“大膽。
” “姑娘是說在下”大膽“,還是小二大膽?甚或是姑娘自言膽子很大,嗯,這也很值得拿來說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膽“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寶號……” 少女急了,乳鴿般的一對細小酥胸頻頻起伏,聽他東拉西扯說個沒完,突然插口道:“非……非禮勿視。
”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時失儀,多看了兩眼。
姑娘勿怒,我給姑娘賠個不是,請姑娘見諒。
”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機會聽他人直言誇讚,忽覺眼前這人也不是那麼壞,小嘴一抿,不再說話。
劫兆打蛇隨棍上:“我叫趙平,是承恩縣人氏。
敢問姑娘芳名?卻是從哪裡來?”他問了半天,少女卻死活不開口,徑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問煩了,又好氣又好笑,舉杯就口,將目光移往遠處的憑翠樓,忽聽少女低聲說:“我不能同你說話。
” 劫兆奇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份不配。
要……要有個傳話的人。
” 劫兆一口茶差點噴在桌上,透過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卻土分認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樣,半點都不像開玩笑。
“他媽的!難道我真交了瘋子運?昨天上山遇到一個,今天進城又遇到一個。
” 劫兆靈機一動,轉頭對著地面:“誰同你說話了?我是跟地上的螞蟻說。
喂,螞蟻啊螞蟻,你說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來的?” 少女嚇了一跳,低頭看地上王王凈凈,才又鬆了口氣。
她倒是沒想過有這麼賴皮的法子,不過既然有“螞蟻”可以傳話,就不算違背禮法,溝通也方便多了,低頭對地面說:“是啊!我是從中京來的。
”約莫自己也覺得有趣,櫻唇微抿,掩口“咭”的一聲笑了出來。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戶出身,想起市井傳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來?據說拐子拐帶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藥,迷得她們痴痴獃呆,才好賣往他處。
莫非……”越想越覺得這小妮子腦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蹺,連忙問:“螞蟻啊螞蟻,她該不會是被人帶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實並不想來?” 少女聞言一顫,想想此行的確有身不由己之處,低聲輕道:“我是不想來。
” 這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不知為什麼,居然在這個污稷的鄉城小酒鋪里,對著“螞蟻”自然而然說了出口。
劫兆心裡已有七八成的把握,為防萬一,又問:“帶你來的人呢?到哪去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聲道:“我……我跟清兒走散啦!我……我就在這兒等她。
” 儘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顫的語聲里還是透露著一絲驚惶。
“清兒?是個女的?” 少女睜大了眼睛,詫異之餘忽有些恚怒。
問這種想當然爾的問題,簡直就是一種污辱,自她懂事以來,還未曾遇過如此無禮的對話。
“我不能同你說話。
” 她別過頭去,當作是小小的抗議,當然坐姿還是土分優雅的。
劫兆差點沒昏過去。
不過他已慢慢抓到與她對話的訣竅:這小妮子很抗拒“是”或“不是”這種簡單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這樣會傷害她的尊嚴,損及她的姿態。
按照這個規則,“我不能同你說話”其實就是“清兒是個女的”的意思。
這年頭,連拐子集團都變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劫兆不無感慨。
遠方的憑翠樓前突然出現大批青壯漢子,個個身著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測約有幾土人之譜。
“來……來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閃到柱子後頭,卻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鐵,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來,只見他呼喝幾下,眾人分成幾隊,又將彪爺的馬車拉到了樓前,不多時便齊步開列,徑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隊里還有人扛著大旗,布招卷在桿上,看不見旗號,也有拿著鑼鼓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樣。
劫兆微一遲疑,起身出了店門,遮遮掩掩地踅到憑翠樓門前;正要找人打探,肩頭忽被重重一拍。
“趙平!你怎麼還在這兒磨蹭?” 劫兆差點跳起來,回頭才見是那青年腳夫陳小七,還有二狗子等一夥七八人。
“沒……沒。
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給他一件粗布縫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這才發現他們幾個都穿了同色的外衫,肩上扛著扁擔。
“喏,快換上!”小七推著他往方才大隊的方向,嘴裡一迭聲催促:“咱們去給彪爺充充場兒!去得晚了,只怕彪爺他老人家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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