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34節

他剛提起文瓊妤時才想到:石馬溫泉以調養奇效馳名天下,青袍客霸佔草寮不放,極可能是為了治療某位重症之人。
這也能解釋何以他願意每日釋出半個時辰的溫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種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里卻無笑意:“如果是,那的確病得不輕。
若非我今日回來得早,你這條狗命就算是完了。
” 劫兆回到山下時,已是黃昏時分。
他唯恐二娘或老鐵也到後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裡,便推說山道坍崩,沒能走上石台。
李二娘歪著頭想了一想,沉吟道:“沒準是泉眼也坍啦!山裡大崩之後還會有小崩,這幾日先別上山,等過一陣子土石流盡了,再讓你老鐵叔去瞧一瞧。
”劫兆連忙稱是。
在草寮前那種神魂喪失、心為之奪的體驗委實太過詭異,劫兆為免姊姊擔心,也就沒告訴她。
稍晚老鐵挑著空擔回來,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將劫兆想進城的事同老鐵說了,老鐵不置可否,低頭默默扒飯。
這天夜裡,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覺。
文瓊妤以為他怕第二天起不來,錯過了老鐵出發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就寢。
事實上,劫兆又一頭栽入了夢裡的小河洲,隨手一揮,洲上便出現一團青色的霧氣,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試著喚起身體各處的記憶,想象崖上的微風、空氣里的硫磺氣息,遠處的山林是什麼顏色的?午後的陽光又是如何變化……想著想著,忽覺背後有一物貼近,手肘倒撞,正頂著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置身於石台草寮,前方兩條霧蒙蒙的人影飛快換過幾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將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撲倒,正是自己。
“雲夢之身”能將潛意識裡的知覺印象重新組合,還原出當時的情境。
就好比進入某個房間與某人說話,意識記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談話的對象與內容,至於四周擺設、室內冷熱、甚至空氣里的氣味,不過是無心一瞥罷了,並不會留下深刻印象……但這些,都會被忠實保留在更深層的意識里。
練有“雲夢之身”,就能像進入藏經閣翻書一樣,把這些細瑣但真實的“記錄”一一翻出,重組還原成當時的情境。
劫兆雖無法親眼看見自己與別人對招,透過“雲夢之身”的奇妙心法,卻能在夢中徑行“旁觀”。
他席地盤腿,托著下巴反覆細看:青袍怪客的雙腿有些模糊,膝蓋以下根本就是兩團逐漸變淡的煙氣,這是因為交手時劫兆始終背對著他,即使透過潛意識裡的知覺片段交迭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雙手負后,上身直立不動,宛若殭屍。
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雙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土八次的時候,終於有眼酸的感覺……疲勞如果已經突破身體的保護機制、開始反映在夢境里,醒來后的痛苦必然倍於夢中,這是很嚴重的事。
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土九遍,突然一凜。
地上……沒有影子。
他還原了空氣里的色光,卻忘了移動之間的光影變化。
“光!”他打了個響指,對打的兩人身下突然出現了阻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後方的青袍客清楚……這仍是受限於感官信息的緣故。
找到方法后,篩選與組合就變得簡單起來。
“風!” “聲音!” “氣味!” “還有……溫寒之變!” 每多增加一項變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佛一層層抹開霧露,現出真身。
看著已經變成實體、沒有一絲煙氣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個不斷繞到“劫兆”背後,動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邊膝蓋下竟有八條小腿! 但青袍怪客並沒土六條腿。
只是對於劫兆的眼、耳、鼻、皮膚等感官來說,的動作必須同時具備土六條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動作(或是感知速度)倍,模擬還原出來的影像才能變成八條腿、四條腿,甚至回復成兩條……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的內力奇高、趨避如神,我再怎麼謹慎使用內力,卻要如何制敵?” 劫兆有些泄氣,卻又像捕捉到了什麼,似乎想下去並不全然是條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漸漸滲入夢中,還原場景需要過濾大量的意識片段,遠比在夢中練上幾個時辰的劍還累。
劫兆把手一揮,輕煙里什麼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見,遠處禽鳥啾囀,飽含水氣的涼颸拂過洲面,帶來一陣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灘上,身子陷入細白柔軟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還原當時的情境,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潛運心法翻找記憶,卻什麼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覺的剎那間,彷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體,耳中所聞、眼中所見……沒有絲毫片段被存進意識深層的藏經閣里,也不知道那個“剎那”到底有多長。
“懾魂大法”之類的催眠術對上“雲夢之身”,就像強盜遇上賊爺爺,絕不可能奏效。
劫兆卻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識,全然沒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當成屍體,差點埋骨崖底,萬劫不復。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青袍怪客……還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現身的朋友有關。
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間,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後的結論。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來敲門時,劫兆痛苦得簡直想自殺。
他帶著兩大圈烏黑浮腫的眼袋爬起來梳洗更衣,渾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遞來一套洗凈補綴過的莊稼漢裝束,一邊掩嘴取笑:“明知今兒還要趕路,夜裡就別那麼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瓊妤一向沒有早起的習慣,這時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辯,苦著臉挑起擔子,與老鐵一起上路。
老鐵照例沿路無話,劫兆雖然早有準備,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開口說話,以防一個不小心闔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溝里。
“老鐵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
”這老東西倒是有問有答。
“呃……曲陵城大么?” “大。
” “這樣啊!那城裡人一定很多吧?” “多。
” 不行!這種對話更危險,會毀滅僅存的積極性。
劫兆決定改變策略。
“老鐵叔,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這是無法用一個單字來回答的問題。
劫兆從結構上精心設計了陷阱,除非老鐵拒絕回答,否則響應的內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個字……久。
” 三……三個字。
劫兆想著,在心中流下了眼淚。
但“還很久”三字卻不是隨便說說,當劫兆看見地平在線的城郭隱伏時,已接近晌午時分。
曲陵城的規模自不能與中京相比,但靠近時才發現城牆甚高,正面五門,城上箭垛、望樓宛然,不似一般縣城的簡陋營壘,顯然是經過精心修葺。
“鄲郡離京不過百里,勉強也算是天子腳下,遇事中京的戍衛軍三兩日內即可趕到,豈是用兵之地?”劫兆肚裡暗笑:“這裡的郡守大人想裝出勵精圖治的模樣,馬屁可也拍得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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