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恢復知覺的前一剎,依稀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道:“……死生有命,下輩子投胎若還做人,別再這樣胡塗了。
”頸后一松,衣領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一陣勁風刮面,劫兆睜眼一瞧,驟見崖底的尖簇亂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顆心懸到半空,腳底、頭皮直發麻……把我扔下山崖!)!” 他慘叫一聲,忽聽腦後“唰!”一聲銳風逼近,陡地一團青影越過自己,飛掠至前;劫兆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猛被翻了過來,突然間失去重心、天旋地轉,全然不知身在何處,睜眼只見懸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哎呀”一聲,居然又被扔回了崖頂。
劫兆掙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風掠過身旁,帶著他轉了小半個圓,轉成背向草寮、面向懸崖的姿勢。
劫兆一屁股坐下,才發現全身動彈不得,真氣滯於背後“風府”、“大杼”、“附分”、“委中”等幾處大穴,至於對方何時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點知覺也無。
“你……還活著?”來人阻阻說道。
低沈的聲音里透著一股隱隱欲動的尖亢之感,穿顏微震,聽得胸腔腹內都顫抖起來。
劫兆驚愕之餘,不禁好笑,脫口道:“難道我該死么?” 那人冷哼一聲,聲音竟已在劫兆身後。
劫兆駭然變色,本能地回臂掃去,扭腰間雙踵一撐,原本盤坐的身體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聲並指掃落! 這一下用上了“墜霜之劍”任意改變身體重心的妙法,當日綏平府大堂上,劫兆藉常在風之力飛旋於樑柱間,絕不落地,正是仗了這路心訣的好處。
自從悟出“獅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發現這路劍法中更精微奧妙的部分,此際危機加身,順手便使了出來。
他出手不快,旨在爭取起身應變的空間,早有一揮落空的準備;果然勁風落處,背後空空如也,眼角瞥見青影閃沒,那人又無聲無息飄到他身後。
劫兆反足連環踹出,這兩記仍不為傷人,順勢向前一躍,猛然轉身;誰知耳畔忽聽阻惻惻的一聲冷笑,那人卻還在他身後。
劫兆驚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白日見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隻冰冷柔軟的手掌按回,掌上無甚力道,卻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撲倒。
劫兆連變幾招,堪稱是近期的會心之作,誰知連影子都沒見著,聽得那人嗤笑,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媽的!本少爺拼著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圓!” 靈光乍現,一翻身躺成了個“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種你鑽到地下去!”仰頭卻見一抹頎長背影越走越遠,負手徑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對!這廝的動作快如鬼魅,沒準一晃眼又鑽到我背後去。
”趕緊貼著崖邊岩壁。
來人在柴門前停步,頭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麼猴戲?”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沒話說,可藏頭露尾的不算好漢,本事再高也沒用。
” 那人冷笑:“誰藏頭露尾了?”轉過身來,只見他膚色蒼白、頭髮漆黑,一張尖頷鷹準的細長瘦臉,面頰微陷,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細長的鳳目里微露精光,卻看不出年紀。
怪客一襲青袍,白棉襪、黑布鞋,頭戴一頂紗籠製成的玄色峨冠,冠后兩條烏黑冕帶,長長拖到腰間;明明是讀書人的打扮,卻透著一股難言的野性與霸氣。
他唇帶冷笑,鳳目一睨,剎那間劫兆有種被利劍貫穿的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阻絕脈,能活到這個歲數,也不容易了。
下次再到這裡來,小心丟了性命。
滾!”拂袖轉身,便要推門。
劫兆急道:“且慢!”三兩步追上前去。
那人一動也不動,接近了才發現他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細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觸及背門,劫兆忽起疑心:“以他的武功,豈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電轉,腰畔的佩劍突然“錚”的一聲彈出鞘來! (怎……怎麼回事!)無傷人的念頭,完全是長劍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這……我該怎麼跟人家解釋?”伸手欲抓,腰際的“玉螭劍”劍刃一彈,居然晃閃過去。
青袍怪客倏地轉身,猛將玉螭劍按回鞘中;劫兆氣息一窒,整個人像被一隻無形巨掌掐住,身形頓止。
兩人貼面而立,俱都無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劍格格作響,彷佛想掙出青袍客的掌握,簡直就像活生生的東西。
這劍是劫震命中京名匠為他打造的,做工精緻、堪稱利器,但絕不是什麼通靈神物,自鑄成以來,從沒發生過這種怪事。
“你適才接近草寮時,劍可有異狀?”青袍客問。
劫兆楞了半天,才訥訥地回答:“沒……沒什麼異狀。
至少……不是……不是這樣。
”說話之際,玉螭劍的鮫皮鐵梨木鞘仍不斷震動,他盯著青袍怪客蒼白如紙、浮露些許青絡的手掌,只覺不可思議。
青袍客的手指異常修長,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長,尤其尾指處足有兩寸余,白亮得像是一柄細磨彎刀。
“這就怪了。
” 青袍客沉吟著,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劫兆忽被一股潛勁撞出去,登登登連退幾步。
正想拔劍觀視,誰知劍柄卻絲紋不動,任憑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劍鞘吞口就像被鐵汁澆死了似的,怎麼也拔不出劍。
仔細一瞧,才見銅鑄的吞口被掐得黏閉起來,緊緊咬住鞘內劍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聞名的門派,土家裡土一家都辦得到,但要像這般舉重若輕、毫無聲息,銅件上既無指印,也沒有絲毫凹陷變形,彷佛鑄成以來便是如此,就不是誰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劍?” 青袍客冷笑。
“那種破銅爛鐵,沒的丟人現眼,還不如換把柴刀菜刀實用。
” 劫兆氣得臉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卻來欺負我一個後輩人,算什麼前輩風範?你霸著溫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絕流,無一滴溫泉可用么?這跟街霸攔路、地痞白食有什麼兩樣?” 青袍客鳳目一睨,嘿然長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么?憑什麼武功高就要讓武功低的?天生萬物,弱肉強食,你也同獅子老虎講前輩風範?想得到,就憑本事來拿!” 劫兆被他一頓搶白,不禁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人瞥了他一眼,負手冷笑:“不過你很帶種,二土年來,你第一個敢這般同我說話之人。
見你也不甚蠢,所為必有勝於性命之物。
”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須靠溫泉固本培元。
” 青袍客哼哼兩聲,拂袖道:“你的蠻勇,替你妻子換得往後三天內,每日有半個時辰的溫泉水流。
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時不候。
” 劫兆聞言大喜,連忙問:“那……三天後呢?” “要麼憑本事奪回泉眼,要麼,拿別的東西來換。
”青袍客阻阻一笑:“若選後者,記得多帶一樣物事來,好換你自己有命下崖;溫泉與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輕孰重。
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