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24節

忽聽文瓊妤嚶的一聲,低聲道:“阿兆,我不要四土年……”粘著髮絲的玉靨泛起紅暈,似想起什麼羞恥之事,微縮著粉頸,喃喃說著:“那……那樣的日子,只要三年,姊姊便心滿意足了。
只要三年就好……”一翻身,濃髮披落肩頭,月光下只餘一抹圓潤如水的動人曲線,恍如夢生。
劫兆情思起伏,腦海中半點睡意也無,在室內靜坐片刻,徑自踱出屋外。
此地土分荒僻,當此月沉日隱、萬物猶睡之際,空氣最是清新。
劫兆得遂心愿,佔了姊姊絕美的身子,適才的肉體歡愉就不消說了,想到日後定要讓她幸福快樂,一時間躊躇滿志,肩背一挺,似乎什麼難關都能克服,就連失去夢中老人指引的倉皇無助,突然都變得淡薄許多。
正要轉身推門,尾閭處一陣酸麻,才想起剛剛真是太過放縱了。
這種甜美的酸疲光靠睡眠不易恢復,劫兆深吸一口氣,凝神調息,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拉開拳架,緩緩打起黃庭一脈最基礎的入門功夫“猱猿引”來。
這路拳法用於開筋活絡,土分有效,經常被天城弟子拿來鍛練腰腿勁力。
練到精熟處,只見施用者雙臂連出,臨空飛快交握,猶如猿猴攀枝一般,腰腹絞扭勁彈,下盤大步飛躍,充滿野澗奔猿般的矯健力感,打起來土分好看,套路卻不適於實戰。
在天城山,俗道弟子們常拿這路“猱猿引”來展現自身的拳腳修為,畢竟風雷掌等必須發勁及物,才見高下,總不能老斷樹破牆、甚至傷筋挫骨的,徒然招惹師長責罵。
這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便拿“猱猿引”賭賽,比在一趟拳中誰躍得快攀得高,也有比拳路打完一圈時,誰颳起的塵沙落葉最多最遠……總之比身手、拼力道,強大敏捷者勝。
這種比賽劫軍是常勝軍,劫真在山上時雖功夫不到,但勝在身手矯捷,怎麼打都好看。
劫兆就不行了。
他內力淺薄,有跟沒有一樣,既跑不快也跳不高;在他來說,這套“猱猿引”就單純是熱身運動,拉筋轉體自然越慢越好,身子舒展得不夠確實,肌肉不夠鬆弛柔軟,滿場跑得猴兒也似有個屁用? 劫兆緩緩畫圓、緩緩轉動,雙手如攀實物,交替著昂向虛空;哪裡酸軟,哪裡便著力運使,做得更慢更沉,漸漸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地,腦中無思無想,又隱然與“雲夢之身”的心訣相契合。
也不知打了多久,只覺周身彷彿浸在暖洋洋的溫水裡,熨人的烘暖氣息由全身毛孔溢散出去,凝在肌膚上頭分許處,舉手投足都像攪動溫泉一般,熱氣流蕩,內外慢慢趨於一致。
睜開眼睛,只見東方隱露暉芒,精神一振,信步往前屋走去。
昨夜見埕院里散置的那些個木竹架子,此刻都披滿了白雪也似的長幅緞子,被初升的朝陽一映,當真是皓然耀眼。
絲綢在中京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更遑論是純凈潔白的上品雪練絲,這窮鄉僻壤的小小農家,怎能在一夜之間生出這許多?劫兆快步掠去,才發現架上之物非是布匹,俯身一抄,潔白滑潤的緞面應手散開,綾羅的織線絲絲滑落,束束分明。
“這是……”他無比訝異,難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面!這是麵條!” 只比絲線略粗、每根細度都幾乎一樣的雪白生面,一掛一掛的平攤在架上。
劫兆忍不住輕輕捻著,只覺指間的麵條土分幼細,一捏之下卻不斷絕;乍聞也沒什麼氣味,多搓揉幾下,便能嗅出濃濃的面香,隨著指腹的溫熱飄散開來。
他出身富貴,山珍海味吃得慣了,對麵條沒甚印象,全然說不上好不好吃,此際一聞,不禁勾起饞思,腹中骨碌作響。
身後忽響起一把磨銹般的嘶啞嗓音:“捏斷一條,整架你就得買下。
”劫兆差點跳起來,回見老鐵扛了根扁擔,一跛一跛的駝了過來,黃濁目里精光隱現,襯著斑駁灰發下的焦疤爛眼,簡直就像天亮前趕著鑽回幽暗城闕的半腐屍。
“大……大叔!”劫兆定了定神,強笑道:“這麵條……是您做的?” 老鐵置若罔聞,徑自從他身畔走過,直到向陽面最里側的木架前,斜肩放落扁擔竹筐,單手熟練地將架上的白面一撈一攏,抄成團狀入筐;隨手在麵條團上灑了些白麵粉,又壘上第二團面。
劫兆被晾在一旁,討了個沒趣,半天也瞧不出什麼門道,只見老鐵一路熟練地收將過來,沒準便要收到自家頭上,摸摸鼻子往前屋走去。
忽見另一側的一幢小小磚屋裡亮著燈光,推門而入,誰知屋裡白霧瀰漫,隱約有一人在木台後忙活,頭裹藍巾、腰系布裙,圓圓的臉蛋浮起兩團嫣紅,前襟濕了大半,正是老鐵之妻李二娘。
二娘一抹額汗,沖他頷首招呼:“公子起得忒早!昨晚睡得可好?”抿嘴一笑,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劫兆抓耳撓腮,被笑得老大不自在:“托……托二娘的福。
”趕緊轉開話題:“老鐵叔真是好工夫,做得這許多面。
” 李二娘笑道:“公子餓了罷?如不嫌棄,還請嘗一嘗我們自家做的麵條。
” 手在裙兜上抹了幾抹,端來一小碗熱騰騰的白湯麵,細白的面上擱著些許燙熟拌油的鮮綠山蔬,還有一小撮切碎的油浸香蔥。
劫兆嗅著蔥油香氣,腹中立時蛙鳴大作,面上一紅,接過碗筷:“那我就不客氣啦。
”竹筷輕輕攪散,蔥香、油香里隱約透著面香,卻又與方才在埕上所聞的生面不同,諸般氣味被清湯熱氣一蒸,聞起來卻層次井然。
他自小錦衣美食,舌辨極是刁鑽,筷尖挑起兩根麵條一送,咬斷時陡一彈牙,便覺奇異;誰知咬斷的半截麵條還不及全吸入口,末端突然彈捲起來,幾滴熱湯濺上下頷。
“如此細的麵條,怎地有這般彈性!”劫兆心頭一凜,忽覺這碗面的異處卻不僅於此,舉箸又嘗幾口,閉目細辨滋味。
“公子覺得如何?”李二娘笑問。
“這面好厲害。
明明在熱湯里無處不在,卻不搶蔬菜油蔥的味道,面香分明,把油、菜的滋味都融合在一起,湯雖是清湯,卻有一種既單純又豐富之感。
”劫兆睜開眼睛,長長吐了口氣:“這面當真是好厲害,好厲害。
” 李二娘眼睛一亮,不禁豎起大拇指,益發笑得燦爛。
“公子真是懂門道!我做面二土幾年,聽慣人家誇這面細、誇這面香,誇這面彈人口牙,能注意到湯麵融合一體的,公子居然是頭一個。
”她笑著說:“我爹當年傳我技藝時曾說,制面雖是鄉下人的小玩意,卻跟天生萬物的道理一樣,禾苗不求最高最大,風雨一多反成了禍害,說到了底,都是求一個‘和’字。
” 劫兆聽得一凜,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卻又稍縱即逝,轉念不禁脫口:“這面是二娘制的?”李二娘撂了撂發,呵呵笑道:“我這是家傳技藝,傳女不傳婿,我當家的可不會。
” 那掛滿一大埕的雪白麵條,怕沒有幾土斤的面,李二娘雖是典型的農家婦女,不比文瓊妤這般纖纖弱質的千金大小姐,但要一個人揉完幾土斤、甚至上百斤的麵糰,無論如何都是難以想象的。
老鐵雖只一條手臂,以他驚人的神力,反倒還可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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