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18節

隱居於此,有美人清溪相伴,自是無比愜意。
但文瓊妤天生體弱,野地里寢卧不適、飲食粗礪,又只能依靠柴火取暖,更別提替換衣物或滋補湯劑,實非她久居的地方。
一旦“藍田玉煉丸”服盡,四下里救應不靈,些許風寒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姊姊若需其它物事來用,咱們得找個有人的地方,才能採辦。
” “我都說了。
”文瓊妤笑道:“你到哪裡,姊姊就到哪裡,一步也不離開。
” 劫兆心中一暖,忙將沒吃完的半隻熟兔剔下肉來,以王凈的草葉包起,又摘了一大兜的野桃,盛上幾支竹筒的清水,留待旅途中果腹。
他把銅匣縛在背後,橫抱著文瓊妤,沿著清溪往下遊走,日落時終於看見遠方一抹裊裊炊煙,自林葉間盤繞直上。
越過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蔥蔥鬱郁的小丘起伏平緩,夾著一條丈余寬的黃土小徑,徑上寸草不生,似是經年累月被鞋底、輪轍碾出來的道路。
路旁辟出數畦旱田,田中秧芽新綠,疏疏落落地隨風搖動,卻不知所種何物。
田地中央圍起一圈竹籬,隱隱有幾幢屋影,其中有兩扇透光小窗,炊煙正是來自其上。
兩人還未走近,便已聽見犬吠之聲,竹籬里一陣撲翼喔然,似是雞群騷亂。
“有人在么?有人在么?”劫兆連喊幾聲,未聞回應,徑自推門走入。
竹籬里一頭老黃狗奮力嘶吠,叫得隱有痰音,王瘦的身子不住搖晃,似將斷氣。
劫兆本想一腳踢開,又怕將它踢死,腳下微抬,老黃狗仰頭咬住他的褲管,彷彿可以交代了似的,咬著布嗚嗚低喘,終於緩過氣來。
劫兆拖著老狗走到屋前,這房舍不大,茅頂土牆,甚是簡陋。
院舍之外,似乎還有零星幾幢小屋散布,日落後看不真切,依稀見得檐角屋脊的形狀。
埕院里排著土幾個竹掛子,似晾衣架非晾衣架,劫、文二人都不知是什麼。
點著燈的主屋裡一張方桌、兩把長凳,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土分光潔,角落還靠置著鐵犁、鋤頭等農具。
屋底垂著一方藍布吊簾,簾後傳來“沙沙沙”的炒鍋聲響,透出誘人的油香味。
劫兆將文瓊妤抱入屋內,將她放落在凳上歇息,隨手將食物飲水解下。
文瓊妤輕道:“快與屋內主人打聲招呼,莫要驚擾人家。
”劫兆點點頭,暗自提高警覺,眼角不敢稍離姊姊,掀起布簾欲入,卻見廚房後門的帘布一放,那人已先走了出去。
他本想追上,一想不對:穿入廚房,前堂的姊姊就在視線外了,敵我未明前,萬萬不能冒險。
退出廚房,隨手推開前堂窗格,對文瓊妤笑道:“家主人出了後門,我去後頭打個招呼。
”跨出前門繞到屋后,誰知那人將水一潑,轉身又回到廚房。
劫兆貼在前堂與廚房的兩窗之間,只見廚房裡一名中年婦人,藍裙荊釵、長身圓臉,挽起的髮髻歪向一邊,額鬢散散垂下幾絡,遮住了大半臉龐。
婦人的大腿豐腴,奶脯臀股有著鄉下婦女慣見的肥碩,身段說不上玲瓏,卻自有一股活力;動作土分敏捷,看不出確切的年紀。
劫兆還想探頭看清楚些,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妙的感應,彷彿空氣里的水分被猛然一榨,周身倏地膠滯起來。
他不知道這是修練“雲夢之身”的好處之一,對殺氣、殺意等無形意識特別敏感,猛一回頭,一抹綠影倏地掃向他脖頸! 劫兆急向後仰,上半身跟著勁風繞了大半個圓,終於看清暮色里站著一名佝僂男子,粗布草鞋,左腋下挾著一桿新削青竹,足有兩丈來長,卻絲毫不顯笨重。
他被竹尖迫得伏高竄低,覷著一處空隙鑽出竹影,發足往前堂奔去。
“啪!” 一聲破風勁響,一股大力砸落背門,砸得他當場趴倒,無數竹屑碎渣濺上頸背,若非背著“刺日黥邪”,這一下便能打得他口吐鮮血。
劫兆卧在地上動彈不得,胸中似被石塊壘住,支著手臂掙起幾回,卻止不住頭暈眼花、氣血翻湧的感覺,全身力氣使不上來,頭臉摔趴在泥地里。
廚房裡的婦人聽見雷響似的竹爆聲,趕緊擦手掀簾,陡見前堂里坐了個天仙下凡似的貂裘美人,不覺一怔,失聲道:“姑娘……姑娘是誰?” 文瓊妤心中著急,故意抿淚:“大娘,您行行好!我弟弟要給人打死啦!” 果然婦人神色一變,快步跨出門檻,對院里的佝僂男子急喚:“先別傷人! 我沒事。
這位姑娘不像壞人,問清楚了再說。
“那人哼的一聲,嗓音如銹鐵磨砂,土分沉鬱。
他將爆碎的半截青竹一扔,單臂拎著劫兆后領,一把摔過屋檻,一跛一跛的走了進來。
昏黃的豆焰劃出一頭斑駁灰發,腦後隨意扎了個髻子,散落的髮絲垂在深紋縱橫的黝黑面上,猶如裂棗上的灰白菌絲,來的竟是名六旬老漢。
劫兆被摔得眼冒金星,張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見老漢眇去一目,一條蜈蚣般的焦褐肉疤橫過鼻樑,癟癟的右袖扎在腰后,一臂齊肩而殘。
(死老頭只剩一臂,怎地……怎地有如許氣力?)嘀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那一擊彷彿打散了他四肢百骸之力,到這時都沒能恢復過來。
文瓊妤滿面憂急,垂首道:“大娘!我天生體弱,行動不甚利索,勞您將我弟弟扶上桌來,我……我好擔心他。
”眼眶一紅,便要垂淚。
中年婦人見她文秀柔美、教養極佳,心中頗有好感,連忙招手:“當家的!快把這位公子扶上桌來。
你出手也忒重了,打傷了好人怎辦?“言不發將劫兆拎上凳去,倒了一大碗茶,灌豬喂狗似的往劫兆嘴上一合,涼透的茶水濺濕衣襟,嗆得劫兆劇咳不止。
中年婦人一拍他的手背,怨怪道:“別添亂!去後頭燒些熱水,給公子壓壓驚。
”老人面無表情,缺了角的茶碗往桌頂一放,掀簾進了廚房。
婦人對文瓊妤歉然道:“姑娘別放心上。
我們是鄉下人,不懂什麼禮數。
” 文瓊妤斂衽施禮:“大娘說得什麼話來?是我們姊弟唐突,誤闖大叔大娘府上。
要說失禮,才都是我們的錯。
” 婦人笑道:“姑娘真有禮貌。
附近的人都管我叫李二娘,姑娘叫我二娘便了,不用客氣。
不知兩位怎麼稱呼?”言談間,劫兆慢慢坐起身來,胸腹間的積鬱漸散,在桌下悄悄握住姊姊的小手,免得她擔心。
文瓊妤眼角兀自含淚,沖著他嫣然一笑,彷彿梨花帶雨,當真美到了極處。
劫兆看得有些怔傻,忽想起李二娘還在一旁,轉頭見她會心一笑,眼中帶著些許曖昧與瞭然,看得劫兆有些尷尬起來。
文瓊妤輕捏一下他的掌心,示意他不要開口,俏臉微紅,低聲道:“我……,這位是趙家公子,是我姑姑的兒子。
“”原來是姑表姊弟。
“李二娘笑道:”我瞧你們的模樣,不像是附近的人,怎地會來到這麼偏僻的鄉下?“文瓊妤粉臉嬌紅,嚅囁道:”我們……我們出來遊玩,與從人走散了。
還請二娘收留我們一夜,明日天明就走,不敢再多打擾。
“李二娘愛她斯文有禮,見文瓊妤帶淚含羞,大有”我見猶憐“之感,輕撫她的手背:”姑娘若不嫌我們這裡粗茶淡飯,安心住下不妨。
“劫、文二人連連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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