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更新至12折) - 第119節

文瓊妤與她聊得投契,一頓飯吃下來,都是兩個女人的喁喁細語。
飯後收拾妥當,老鐵拿了斧頭到院里劈柴,李二娘將兩人引到外頭那幢獨立的小屋,屋內收拾潔凈,桌床椅凳一應俱全,還有一座神龕,只是龕中空空如也,不知道拜的是什麼神。
二娘對劫兆笑道:“趙公子,我們女人家有些體己話要說,請公子先避一避。
” 也不顧劫兆錯愕,將他推出屋外,隨手帶上了門。
劫兆在飯桌上觀察已久,這李二娘確實是身無武功,仍然不敢遠離,只好坐在門外的柴樁上,豎著耳朵靜聽。
“於姑娘,我們都是女人家,有些話,二娘就直說了。
” “二娘別客氣,我洗耳恭聽。
”文瓊妤輕聲道。
“我瞧姑娘與趙公子不像是姊弟,倒像是一對璧人。
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呢,卻是溫柔美麗。
”李二娘見她害羞起來,心裡又多了幾分把握,微笑道:“你們既然住了二娘家裡,就得同二娘說實話。
今晚是要擺一床鋪蓋還是擺兩床,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 文瓊妤聽得玉頰飛紅。
她倒不是存心作偽,而是一想到今晚要與他同睡一室,甚至同床共枕,面頰便一陣發燒,胸口怦怦直跳。
“不瞞二娘,我們……我們其實是偷偷跑出來的。
” “是私奔?”李二娘笑道。
文瓊妤羞怯地點點頭。
“我同趙家弟弟從小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
我姑父去世后,他們趙家一落千丈,我爹是個愛面子的,打算毀婚,把我許配給中京一名富家惡少。
我弟弟本在金吾衛做軍官,舍了大好前程不要,帶我逃出京來;若教人抓住,那可就不得了啦!” 李二娘嘆道:“真是個情種!這世道,像這樣的男子也不多了。
那你們有什麼打算?”文瓊妤垂淚道:“我娘死後,家裡便沒人疼我啦!嫁雞隨雞,他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吃什麼苦也不怕。
”心弦觸動,益發淚如雨下。
李二娘撫著她的小手,取出一條棉布帕子與她拭淚,嘖嘖搖頭:“你這花朵般的人兒,怎能過苦日子哪?你們且安心住下,有二娘跟你老鐵叔照拂,決計不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
我呀,一直想生個女兒,只可惜沒福份;於姑娘若不嫌棄,給二娘做幾年女兒,二娘一般的疼你。
”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文瓊妤流淚嬌喚:“二娘!”柔順相依,任她擁著。
李二娘憐惜地拍著她單薄的背脊,輕哄:“乖!別哭別哭,花一般的人兒,可別哭花了臉。
二娘教你一個法子,你夜裡好生與你家郎君親近,讓他好好疼愛你,過個一年半載、生下了娃娃,你阿爹還能不認么?要添的是男丁,便更加穩當啦!” “二娘!”文瓊妤羞不可抑,臊紅了秀美絕倫的小臉。
李二娘笑吟吟地抱來了一床棉被,還特地點了對紅燭,映得小屋裡喜洋洋一片。
她將劫兆推進屋裡,笑啐道:“你還磨蹭什麼?快進去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
院里只聽見窸窸窣窣一陣,她推著老鐵進了屋裡,一邊壓低聲音叨念:“當家的!快別擾了人家小兩口,進屋去進屋去……” 文瓊妤坐在床邊,美眸里兀自水汪汪的,頰畔掛著淚痕。
劫兆貼著門板傾聽片刻,直到確定院里無人後,才將“刺日黥邪”解下,靠在床邊。
“你背上還好么?有無受傷?”文瓊妤見他按了按胸口,不由得關心問。
“還好。
”劫兆秉著紅燭來到床邊,也坐了下來:“那個老鐵肯定會武功,而且修為頗不弱。
但他老婆卻完全不懂武藝,實在奇怪得很。
” 文瓊妤見他坐下,連忙往床里縮了縮,想起方才與二娘的對話,心兒怦怦跳著,既緊張又害怕,又似乎有一絲興奮與期待,又覺羞恥,情思翩涌如潮,土分複雜而矛盾。
劫兆替她除下繡鞋羅襪,不免捏著她雪白晶瑩的小腳,文瓊妤心中一盪,忍不住並緊雙腿,悄悄摩擦著一股溫熱滑膩;驀地襟口微涼,劫兆已動手將貂裘打開,一托她的纖腰,把整件袍子解下,披在桌頂。
文瓊妤的一顆芳心都快跳出來了,腦中一片空白:“他要來了!他……他來要我了!”卻見劫兆將棉被攤開,小心替她蓋好,又將貂裘覆在被上,自己卻和衣坐在姊姊身畔,也不褪靴襪,雙手抱著長劍,眼睛盯著門窗。
“你不睡么?” “也睡。
困了,自然就睡。
”劫兆微微一笑:“我沒把握能打贏那個老鐵,他若半夜闖進來,這樣也多幾分勝算。
姊姊先睡,我會保護你的。
”隨手輕理著她的烏黑髮鬢,指尖溫柔撫觸柔嫩的面頰,眼中愛憐橫溢。
“姊,紅燭要不要吹熄?” “嗯。
”文瓊妤輕唔一聲,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望。
是夜,劫兆和衣抱劍,努力維持清醒,誰知回過神時,已置身在那片綠蓼白沙的小河洲上,涼風撲面徐來,中人慾醉。
“難道……我又睡著了?記得方才……”念頭一起,四周的景物忽然劇烈晃動起來,疊影分形,猶如萬花筒一般。
劫兆強忍著暈眩痛苦,想起老人的叮囑,忙收攝精神、返復空明:“雲夢之身”的奧妙心訣所至,瀕臨崩潰的夢境又一一收束成形,清風拂起,吹得水波粼粼。
劫兆盤膝吐納,抹去額上冷汗,忽聽肩后一陣大笑:“娃兒不錯!你修練‘雲夢之身’不過七日,便能將心訣掌握到這般境地,委實不錯!”低頭只見兩條蕃薯般的小腳分跨肩頭,杏黃褲腳、白襪黑鞋,正是主宰夢境的神秘老人。
劫兆大喜道:“前輩!這幾日您到哪兒去啦?可想死我了。
” 老人呵呵笑:“你那套騙小娘的花樣,趁早給我收了起來,老人家不吃這套。
” 劫兆正要分辯,老人懶得多說,一連搧了他後腦幾下,疼得劫兆哇哇大叫:“前輩!我也就說了一句,犯不著打這麼多下罷?”老人語帶感慨,說得一本正經:“這麼好的後腦勺,我以後恐怕都打不到啦。
瞧著瞧著突然有些懷念起來,不知不覺便多打了幾下。
” 劫兆驚道:“前輩……前輩要遠行?” 老人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你我有七日聚首的因緣,七日將屆,我便要走啦!” 劫兆忽然驚慌起來。
他身陷重重阻謀,全仗夢中老人施以援手,才能苟延至今;除了姊姊之外,舉目也只有老人堪稱親舊。
本想出言相留,忽一轉念:“前輩要走,自有走的理由,我挽留卻是為誰?”噗通一聲雙膝跪地,抱拳道:“前輩!我本事低微、身有殘疾,恐有負前輩威名,不敢圖列門牆。
只求見前輩一面,教我認清大恩人的面貌。
” 老人呵呵一笑,伸手輕撫他的頭頂。
“身形容貌,不過皮相而已,何足道哉!我教你的,不是那麼淺薄的東西。
我一生看錯過兩個人,一個身在正道、卻邪欲熏心,一個出魔不染、卻過於天真,我本想教他們攜手合作,讓天下道統歸一,不料他們卻為了一名女子反目,使武林增亂二土余年,為禍更烈。
世人都說我是俗世半仙、智慧高遠,殊不知我所造之孽,猶勝凡愚千倍。
“老人嘆息:”道是本心,非是人智運籌。
想通這一點,七土年不過雲煙過眼,七天也不算太過短暫,一切毋須強求。
“說著撫摩他的發頂,喃喃道:”你是我在此世最後的傳人,是我本心所見,本心所為。
汝依天道而行,自有歸處。
“劫兆只覺一道金光穿肩飛過,前方忽然光芒大盛,耀眼的七色流彩之中隱約看見一抹小小身影,負手漸行漸遠,兀自高歌:”百年韶光猶過眼,倏忽蜉蝣幾度生;萬川映月何有月?瓢中飲罷亦為真!“劫兆正想去追,全身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老人越走越遠,不覺大叫:”前輩!“猛然睜眼,見文瓊妤一雙妙目凝來,柔膩的小手為他輕撫心口,烏緞般的長發都垂落在他胸前,蕩漾著幽甜的青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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