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鄉司命與魘道媚狐對望一眼:“莫非……就是她?” 魘道媚狐倚樹翹立,一副慵懶嬌弱的模樣,柔聲道:“妹妹,我等不是壞人,只是不忍將軍籙誤入歧途,專程來規勸道將首的。
姊姊的閨名叫媚兒,不知妹妹怎麼稱呼?”向前走到光暈附近,好讓她看得清楚些。
門中少女動也不動,朗聲說:“我知道你。
你是邪火教的”夜魅司“司主魘道媚狐。
”停頓片刻,似覺得未報姓名不甚禮貌,小手揪著嫩綠色的細綢褲管,又補了一句:“我叫道寧。
” 魘道媚狐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她不知讓瓦鵂運了什麼出去,自已卻笨得留下來。
逮住這個丫頭,將軍籙盡入我教之手!”故作驚訝狀:“啊,莫非是道將首的掌上明珠?”乘機上前幾步,舉手齊眉,只見門裡立著一名面貌清秀、肌膚白皙的綠衫女童,至多土一,二歲,緊抿著小嘴,皺起秀氣的眉毛,模樣頗為倔強,周身散發著南方越女的水靈剔透,年紀雖小,卻是土足的美人胚子。
“我爹不在山上。
”道寧蹙著眉說。
“姊姊知道。
”魘道媚狐笑道:“道將首到北方去啦!為”那個人“領兵打仗,是也不是?” “”那個人“?”道寧微微一怔,忽然醒覺:“你是說照日山莊的莊主劫兆?” 她自幼與父親聚少離多,總以書信溝通,父親在信里每隔三兩行便是一個“劫莊主”云云,讓父親去北方打仗的也是他、讓父親回不了家的也是他,彷佛這個人便是父親生活里唯一的重心。
“婆婆,這個”劫莊主“是誰啊?”九歲那年,她終於忍不住問。
負責照顧她的虎婆婆臉上有一道可怕的五爪痕,橫過那張皺得像乾棗似的焦褐老臉,在六合內觀人人都怕跟她說話,但只有虎婆婆會罵她、打她,強迫她吃青蔥白菜,不像其他長老,總是帶著一種看似客氣的冷漠。
“是劫兆。
”虎婆婆哼的一聲,臉上凄厲的爪痕忽然跳動起來,似是揚眉冷笑。
“那小子不是好人,我聽說他有很多老婆,還殺了自已的父親兄長,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
” (那……父親為什麼要替他打仗呢?)題,道寧始終沒問虎婆婆。
她六歲就懂得什麼叫“禁忌”了:有些字眼一出口,就能讓周圍的人臉色大變,往後的幾妖內紛紛走避,彷佛與她說話是種折磨,譬如“父親”、“母親” 之類的……虎婆婆是少數願意把她當成普通小女孩的人,道寧不想冒著失去她的危險。
魘道媚狐一聽到“劫兆”兩字,臉色都變了,慌忙摒除雜念,把他的名諱驅出腦海;定了定神,強笑道:“正是那人。
你父親為他所矇騙,率領將軍籙的弟子為他對抗北方”九幽寒庭“的玄皇宇文瀟瀟,這土幾年來,莽身北域的貴派英靈不知凡幾。
那人身為天下禍亂的根,是中宸州異變的元兇,道將首身為正道巨擘,不可為虎作帳。
” 道寧對劫兆素無好感,只是覺得奇怪。
“天下禍亂……的根源?” “對。
”魘道媚狐柔聲道:“妹子可聽過”三律傾斜“的預言?” 道寧秀眉微皺,點了點頭。
“是太一道府的預言么?”三律傾斜,帝星應於四方“。
三律是指天、地、人的運行之道,天律是星斗明滅、六合運轉,地律是山川異改、四時變化,人律就是王朝興衰、世間分合的道理。
三律一旦生變,必定接照天地人的順序,這是因為人的生命有限,對照天時,猶如滄海一粟,或可察覺山川改易,卻不能長壽到能看見星辰的生滅變化。
” “妹子真是聰明!”魘道媚狐拍手笑道:“因此三律若要歸位,也必定是先人律而後地律,最後才是天律正位,萬物回歸常軌。
按照太一道府的預言,天武王朝氣數已盡,四方帝星紛起,最後一統天下者將開創新局,使人律歸位。
” “”那個人“卻已一己之力負隅頑抗,土二年來,天下始終無法混一,人律無從定位,如今連地律都已漸漸失衡。
九嶷山的冬天,昔日可曾飄過瑞雪?如今南方越來越冷,歸根就柢,正是那人壞了三律歸位的常軌,致使天下大亂。
” 道寧忽然笑起來。
這一猶如冰消瓦解,光暈下小小的臉龐晶瑩剔透,一瞬間五官的線條都柔媚起來,彷佛是南方軟水捏成的人兒。
“我不知道劫兆是不是好人,但你卻是一派胡言。
” 魘道媚狐笑容倏僵。
“我爹說,天地變化是自然之力,人連律的改變都無法親眼目證,怎能以一人之力傾斜三律?”道寧大聲道:“太一道府是預言天時、地貌、人治都將發生變化,僅此而已。
我爹常說,籙讖就像是地籍圖冊一樣,只能記載山川形貌,卻不能解釋它們的過去和未來。
難道你們就是為了這種穿鑿附會之說,才四處與人打仗么?” 魘道媚狐惱羞成怒,變色道:“好碎嘴的丫頭!”水袖一揮,去抓她雪嫩纖細的脖頸。
誰知眼前白霧一起,門屝、人影全都消失不見,一旁埋伏已久的東鄉司命倏往另一邊撲去,匡啷一聲,鐵扇敲碎了一片雲霧,灑落一地晶亮亮的碎片。
東鄉司命拾起一片觀察,不覺皺眉:“這是……水晶?” 一條高大的人影從霧中走出來,狼皮黥面,肩上扛著昏迷的邵師載,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盜。
他耳朵已聾,是循東鄉司命與魘道媚狐的氣味而來,東鄉司命將水晶碎片交給他,魏揖盜聞嗅片刻,伸手往周圍一指,搖了搖頭,表示這氣味四處皆是,難以精細辨別。
東鄉司命對著魘道媚狐一頷首,口唇歙動。
魘道媚狐點點頭,提聲笑道:“妹子,姊姊同你開玩笑,你怎麼就當真了? 姊姊同你說呀,“那人”不但壞,而且還同你媽有仇呢!說起來,也算是你媽心頭的一點痛。
“雲霧忽然搖動起來,道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回湯間隱約透出一絲顫抖。
“你……你說什麼?劫兆……與我娘有什麼關係?” “哎呀!你媽死前沒跟你說么?還是將軍籙的人都沒同你說過?這事兒說起來也太丟人啦!”那個人“啊……”魘道媚狐杏眼滴滴溜的一轉,掩口輕笑:“殺了你媽的姘頭呢!你媽恨死他了。
” “唰”的一聲,從三人絕難想像的方位裂開一道工字縫,霧門開啟,道寧的身影出現在微光中。
東鄉司命一做手勢,魏揖盜倏地竄至門前,誰知仍是一爪落空;無論他如何奮力躣前,道寧的影像始終停在身前三尺處,彷佛兩人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無底深淵。
“你……你胡說什麼?”門裡的道寧影像咬唇瞪眼,尚未長成的細小身子微微發顫。
她越想越是想表現出凶霸強硬的姿態,忍淚的模樣偏偏是惹憐。
魘道猸狐為爭取時間,眯眼笑道:“你的母親法絳春法二小姐,當年給你爹戴了好大一頂綠帽子,此事傳遍江湖,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將軍籙四百年來最大的一件醜事,算算時間……差不多是土二年前的事啦!卻不知妹子今年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