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哲覺得自己這次丟臉丟到西伯利亞去了。
他躺在酒店套房的大床上,空調送著絲絲暖風,房間內沒亮燈,但外面應該是天亮了。
從窗帘中間的縫隙里滲出些許微光,刀尖一樣扎著他的眼珠。
鵝絨被子下的自己全身赤裸,膝蓋骨頭被捂得發燙,燙得發軟。
他肌肉繃緊,口渴難耐,但又不敢胡亂動。
因為他身邊睡著人。
一個他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女人。
韓哲循規蹈矩了二十八年,平日對畢韋烽那幫紈絝發小們的約炮、一夜情等道德敗壞行為嗤之以鼻,熟識他的發小們都調侃他是富二代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蓮。
所以韓哲實在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晚。
昨天的畫面像從酒杯里漫起的啤酒泡沫,慢慢擠滿了韓哲逐漸蘇醒的腦子。
平安夜前一周,異地戀叄年的女朋友突然對他提出了分手,這使他特意安排好的假期、訂好的機票和海景套房、提前買好的求婚鑽戒,都成了滑稽可笑的存在。
這事兒韓哲沒敢跟畢韋烽他們提起,就那群人的破德行,知道他被甩了肯定又要給他安排派對,要麼上遊艇,要麼回“基地”,喊上一大班姑娘,來好好慶祝他終於恢復了單身。
韓哲考慮了幾天,依然按照原來的計劃飛到魏夢晴所在的城市,他想最後再爭取一下。
他捧著九十九朵紅玫瑰敲響女友公寓的門,可來應門的不是女友,而是與他一般高的男人。
屋內傳來魏夢晴的聲音,她問,是誰來了啊。
男人一直盯著他,嘴裡回答屋裡,說,沒事,是找錯門的外賣小哥。
韓哲的記憶力很好,很快就認出對方是魏夢晴的同事。
在夏天他們公司的團建合照里,兩人一前一後站在人群邊緣。
韓哲沒吵沒鬧沒動手,只把玫瑰花塞到男人手裡,佯裝毫無所謂地說了句,祝你們百年好合,就轉身離開。
羊呢大衣口袋裡還裝著藍絨戒指盒,他走出公寓大堂,站在車水馬龍的馬路邊,把戒指盒捏在手裡,直到手指發冷,他才踱步到垃圾桶邊。
戒指盒屬於什麼垃圾?鑽戒又屬於什麼垃圾?
韓哲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把盒子丟進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預定的餐廳在平安夜裡只推出情侶聖誕套餐,服務員還很有禮貌地問他,要不要等人到齊了再上菜。
韓哲讓她與廚房交代只上一人份的菜品,錢他會按照套餐的價格付,但東西吃不完就是浪費了。
他還額外開了只紅酒。
從餐廳離開時韓哲已經微醺,他直接打車到了海傍。
他來鷺城找魏夢晴時,兩人吃完晚飯常來這兒遛狗散步,哦,對呢,魏夢晴養了只金毛,以前魏夢晴用狗子爸稱呼他的,看來現在狗子有了新爸爸。
觀海長廊有彈著吉他的賣藝人,有成雙成對的戀人,有賣花的小孩和刻字蘋果的小販,有鑽進脖子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寒冷海風。
韓哲倚在護欄,低頭看著自己被路燈拉得細長且孤寂的身影。
來往行人的歡聲笑語滿載著節日喜慶顏色,只有他的影子黑灰不清。
“……落單的戀人最怕過節,只能獨自慶祝盡量喝醉……寫了卡片能寄給誰,心碎得像街上的紙屑,誰來陪我過這聖誕節……*”
賣唱的男生歌聲低啞,許是因為天氣太冷,手指都凍僵,連著好幾個和弦都彈錯了音。
韓哲走到他身前,給他二維碼掃了兩百八十八塊錢,問他,能不能唱首開心一點的。
男生收到這筆巨款打賞,歡喜得不行,點頭如搗蒜,立刻換成了首歌詞歡快的抖音網紅歌曲。
微醺的酒意被海風吹散一些,韓哲不想直接回酒店,便打了個車,到最近的一家夜店。
韓哲本來就不愛這種地兒,每次都是發小們叄請四請才能把他拉出來喝酒,可今晚韓哲就想藉由那些震耳欲聾的電音音樂和鋪天蓋地的金色飄紙,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可憐。
平安夜的夜店還不到十點已經人滿為患,卡座包廂自然早都被訂了出去,韓哲不認識這邊的營銷,站夜店門口給畢韋烽打了個電話,電話剛掛斷就立刻有經理走出來帶他。
韓哲不需要卡座,讓經理安排個犄角旮旯的散台能讓他喝個幾杯就行。
今天的夜店服務員都頭戴麋鹿角或聖誕帽,大部分卡座上都擠滿了年輕好看的男男女女,嘈雜喧鬧,要麼嘻嘻哈哈湊一堆玩著抓手指和黑白配,要麼隨著音樂中的鼓點搖頭晃腦。
沒多久后就有姑娘前來搭訕,一個個皓齒紅唇,眼角都綴著彩色亮片,星星的,愛心的。
是氣氛組的女孩們。
韓哲連續拒絕了幾個,於是來了個帶著藍色隱形眼鏡片的男生,問,哥哥你一個人過聖誕不寂寞呀。
DJ開始打碟,激光迷幻炫彩,舞池裡擠滿了人,高台上有身材火辣的女孩扭腰擺臀。
不時從開了黑桃A或神龍套的卡座上傳來陣陣歡呼聲,舉著熒光燈管的性感兔女郎在各個卡座之間蹦跳,天花板灑落金的銀的紙屑,真是應了剛才那位小哥唱的《聖誕結》。
全世界都在狂歡,可這一切,似乎依然與韓哲他毫無干係。
————作者的廢話————
《聖誕結》@陳奕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