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傅青淮臉色鐵青,站起身來拿起那個茶杯一把扔了。
咣——
大師手作的備前燒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幸而榻榻米足夠柔軟,才免於四分五裂的命運,只骨碌碌滾到一邊。
時雨瞥了一眼那青色茶杯,睨了一眼身邊的陸斯年,“哥,我可真想不通。說起來你還是個藝術家,怎麼找女人就這品味?什麼市井潑婦這是,山珍海味吃慣了,想換換口味?”
“市井潑婦也是個堂堂正正的人,不會自比什麼山珍海味的吃食物件。”傅青淮冷著臉,“杯子髒了,不扔還留著不成。”
“你是個什麼東西?敢跟我叫板!”時雨轉過身,滿臉戾氣,抬手直指傅青淮。
她眼神鋒利如刀,劃破沉重的空氣,恨不得刺穿她的喉嚨。可待掃過她身邊的裴媛,忽然又釋懷了似的,“不入流的東西,搭理你都是給你臉了。”
她語畢拉開紙門,高傲地昂著頭揚長而去。
大門敞著,走廊里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和隱隱的人聲。
屋裡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說話。
陸斯年關上門,轉頭看向傅青淮,眼中滿是無法言說的複雜心緒,“你聽我說...”
傅青淮點了點頭,在角落的沙發上坐下,“你說。”
她面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不喜不怒的,倒叫陸斯年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她…”
“我知道她是誰,你們以前談過?”傅青淮非常直白。
“沒有。我那時候病得厲害,怎麼可能?”
“那我在門口聽見你們說什麼一廂情願,又是怎麼回事?”她又問。
顧遠書看了他們一眼,出言解釋:“那是他父母...”
“哦,娃娃親?”
“不是!”陸斯年急切道。
他皺著眉,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傅青淮身邊,在沙發扶手上坐下,“之前跟你說過,高叄的時候...發過一次病,松墨和時雨常來看我...我那時並不知道家裡是這樣的想法,後來又一直在國外...”
時間太久,往事太多,他的話語顯得破碎而凌亂,“松墨變成這樣,是因為一次車禍。他愛飆車的性子一直沒改,陪著我在美國養病,時常覺得無聊。遇見你以後,我的病漸有起色,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只是偶爾還是不穩定。有一天晚上,遠書出差不在家,他偷偷跑了出去玩兒車,出了事...”
他聲音微微發抖,左手緊握成拳頭,極力穩定自己的心緒。
往事從他心底里滲出來,如同黑色而粘稠的岩漿一般灼傷了他,叫他一向清冷的眼底泛起血紅。
*
夏日鄉間的夜晚,空氣中總是有清爽好聞的草木氣息。
那天,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屋子一片漆黑。
隱隱有松節油的氣味從畫室的方向一點點蔓延開來。
手機在矮桌上震動,急切地發出嗡嗡的聲響,屏幕的亮光成了客廳里唯一的光線。
青白而微弱的光照著地面的一角,那裡躺著一個人,正睜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他的眼睛空洞卻狂亂,面上全無表情,只有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證明他還活著。
是陸斯年。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病,那種毫無徵兆的,鋪天蓋地的沉鬱和痛苦把他徹底擊碎。
像是什麼東西沉沉地壓在心口上,黑暗中的屋頂上有一個巨大的黑洞,飛快地將他吞噬進絕望的漩渦里。
他躺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沒辦法動,心臟跳得很厲害。
手腳冰冷,指尖發麻,額頭冒著冷汗,像是有一把匕首刺穿了心臟,然後從刀尖開始一點點結冰。
太痛苦了,能不能不要這樣,什麼時候才能夠擺脫這種折磨,難道這輩子都會這樣。
軀殼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思緒卻紛亂而瘋狂,他努力地掙扎,想要保持最後一點清醒。
手機震一會兒,停一停,又震一會兒,又停一停,一直到電池耗盡。
房間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平靜。
陸斯年一身冷汗,在地上躺了一整夜,直到正午的陽光照得滿室亮堂堂的,他才漸漸從沉重的無力感中緩過來一點。
他拖著虛脫的身體,回卧室勉強睡了一會兒,直到被顧遠書搖醒。
“昨晚你在哪兒?”顧遠書問,他從陸斯年眼裡看見熟悉的空洞和混亂,大驚失色,“你又發病了?”
陸斯年虛弱地“嗯”了一聲,“沒事,我扛過去了。我自己打電話給宋醫生看看要不要換藥。”
他說著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滿屋子轉悠,最後在客廳的咖啡桌上找著了他的手機,“怎麼沒電了?”
顧遠書臉色發白地跟在後面,“你手機昨天晚上沒響?”
陸斯年捏著手機,看起來很困惑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他的瞳孔驟然緊縮,“真的有人打我電話?我以為又是我的幻覺!我聽見很響的電話鈴聲,但我知道我手機開的是震動…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松墨呢?怎麼還沒回來?!”
他的腦袋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肆意翻攪;指尖發麻,心臟發緊,他努力的呼吸,越來越急劇,可氧氣卻總是進不了肺部。
顧遠書嚇得一把扛起他回了卧室讓他躺下,又衝進廚房去拿救急的藥物。
這葯他已經很久沒吃了,顧遠書拿著藥瓶仔細看用量,手控制不住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