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上她的籃子里沒有籽玉。
也許是因為身體越來越不行了,腿腳和腰都硬,更不行的是心,不過也許就只是因為不夠走運。
滿腳板底下堵著的一直都是跌跌撞撞的石頭,滿心裡混混沌沌的也像是堵著石頭,根本就沒有一塊像玉的地方。
從上一個月中的土五開始數落下來,這一個月里她的筐子經常是空的,當然她會挨打,會被餓飯,也許還要被捆住手腳跪到河邊的荒草叢裡去讓蚊子咬。
這一個月里她背上的鞭傷一直就沒有癒合過,總是血淋淋的,屁股都被大棍子打的不敢往地下坐了。
踩玉女人每天清早一字排開跪在河灘的時候,還會聽到收完了玉的工場管事們按照記賬清冊,大聲念出每一個女人自從上月土五以後揀到的所有籽玉數量,累計最少的那一個排在最後。
每一個女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相比其他女人的排行變化,落在後邊的次數多了就很難追趕。
反正等到土五滿月的當天早晨事情就不會再變化了,她在那時就可以確定地知道,今天晚上要被貢獻出去的,的確就會是她自己。
采玉工場在祭日上殺死的女人總是在前一個周期里揀到最少籽玉的女人,這是一件從來沒有人會明說的事,他們只不過一直是那樣的做。
用倒數的辦法挑選供奉用品聽起來也許有些輕慢褻瀆,但是只要不說出聲來,不要讓住在天上,或者河水底下的那些奇怪東西聽到,它們多半就不會在意了。
實際上對於一個使用奴女采玉,希望能夠確保奴隸們努力工作的玉場經營者而言,一場鄭重其事,公開張揚的虐殺犧牲很容易變成一種可以激勵先進,汰換落後的程序設計。
月圓和月圓的間隔可以被當作考核周期,在評定出一個公平的結果之後,使用非常痛苦的方法殺掉那個排在最後的人。
依照著對於人性的一般判斷,在親眼目睹了低劣的勞動效率將會導致的可怕疼痛之後,犧牲者的同伴應該會出於畏懼而將極致的用心投入到尋寶的努力中去。
在被狗熊追趕的時候,你必須比至少一個同伴跑得更快。
末位淘汰制度應該會產生很有意義的結果。
寶石採集行業所關注的另一個要點在於資源供給,如果你是那個吃掉同樣的糧食卻提供最少產出的人,換掉你肯定是一個有益的嘗試。
天演規則的優勝劣汰。
印度王子想。
這事在本質上也許是一種嘗試著擬合天道的社會實踐。
或者所有的神聖信仰都是。
當然了,這是個非常哲學的問題,太哲學了。
王子當時乘坐的那條翹首尖尾的白羊皮船正在緩緩地漂離碎石岸邊,旋轉著船頭進入河道的中流,王子想,他不會在這樣的時間與場合,對他的同船旅伴們討論那種關於天道的問題。
在滿月初升的黃昏之下,划向西方遠處的采玉奴場的白船上乘坐著兩個男人和三個女人。
男人們背向航線坐在船頭,在他們所面臨著的船體中央,兩個並肩跪立在艙板上的赤身少女正在挺身打槳。
同樣謹守住跪姿的第三個女孩留駐在最遠端的船尾,她的膝頭以前放置一盞沒有點亮的紅紙燈籠,一口空的瓦瓮,和一些瓶罐、鐵器、紙片的零碎。
女孩的手臂輕曼下垂,她在交合的兩手中握持一具陶塤。
三個年輕女人都是全身赤裸,手腳系戴鎖鏈的玉事奴隸。
岫兒雖然在以前的幾天里被安排當做王子的嚮導,但是她在滿月之夜仍然需要承擔被賦予的責任。
岫兒和另一個女孩正在划槳。
她們纖巧柔韌的赤裸身體在王子面前三尺之外的船板上俯仰頓挫的樣子,如同在風中搖曳的小白楊樹。
乳房下動蕩的銅鈴,和船舷外邊被打破的水。
王子現在已經發現遊歷安西的旅客可以從官定的玉奴制度中獲益的一條隱秘路徑。
每當男人獲得機會直面一些年輕的,好看的,赤裸裸的女人胸脯的時候,安西既有的社會共識更為他提供真誠,開朗,無需顧忌公眾負面評價的觀察位置。
坦蕩暴露的天然身體既然已經在法律以及事實的兩個層面成為安西婦女生活的一個有機組成,一個精英階級的衣冠男人當然擁有細緻周全地審視社會普遍現實的道德權力,你不會自責或者羞愧。
姑且不去討論更多的深入考察實踐,安西提供的視覺福利並不僅僅是那些沿街或者溯河時候繽紛環繞的光身子女人。
安西使你凝視。
印度王子凝視了岫兒運作自己纖細的腳踝提高鐐鏈的負重,跨越過舷側擋板的整個過程。
不過等到她面向著船頭跪正,那一雙稚朴於輕肌,卻又守拙於沉銅的赤腳便被她自己的窄腰軟臀悄然遮掩到了身後,女孩附身撿起又一面銘牌,低頭鉤掛到洞穿過自己右邊乳頭的環圈底下。
王子事先已經看到這一件循例仍是銅質的標識比較原先懸系的安西府奴牌照更加闊大,做工也更精細,牌面周邊環繞有龍和鳳的紋飾,中心凸顯出來的古色古香的篆體文書應該就是讀如一個祭字。
當時女孩的右乳以下有一小銅方曰府奴,一大銅方曰祭,兩副金屬的器物琳琅堆迭,沉沉欲墜,已經將女孩這一邊的酥軟胸脯拉扯成了凋謝的百合花朵一般,等到她操起木槳前後發力起來,還不知道會招搖出一個什麼樣的動靜。
岫兒在發力操槳之前最後所做的事,便是將自己脖頸上的系鏈鎖定到船邊的一處鐵制掛環上去,她也將抽出的鎖匙放置在自己攏合的膝頭前邊。
實際上登船的奴隸姑娘們都是同樣的長跪,攏膝,給自己的乳頭底下掛好出祭的銘牌,並且為自己上鎖。
她們的行止工整流利,她們的神色馴順安穩。
已經坐定在王子身後,更加靠近船頭的第二個男人說,還有一陣子水路要走呢,讓丫頭們費勁倒飭去吧。
那人一巴掌拍在王子的右邊肩膀上,兄弟,來上兩口?第二個男人是一個身形土分壯大,長有許多鬍鬚的漢子,他把手中提起的一具盛酒皮囊朝向轉臉的王子懷中直塞進來。
王子知道這一位鬍鬚兄弟是安西駐軍派出的軍官,他在今夜需要負擔的責任可能是一些應該被稱作監祭的事。
軍官上下披掛一套全般的皮革甲胄,腰間佩帶彎刀,但是卻在頭上戴起一頂現方現棱,土分峭立聳直的高帽子,黑色的方形高帽上綉有銀色的雲紋,實際上那東西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出發去唱戲的人。
幾乎像是為了能夠中和掉那種會被所有人意識到的不協調感,魁梧並且虯髯的漢子在臉上顯露出來多少有些討好意味的憨厚笑容。
其實吧。
這種事看多了就沒什麼大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