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水在平地上打著彎流,沒有多急,也沒有多深的,一般就是掩到人的小腿,只是黃澄澄的看不出河底。
人在水裡走得多了,真能用皮肉分辨出玉來。
一晚上啷啷鐺鐺的趟在水裡走過土多里地,一邊走,一邊用心琢磨自己這一雙赤腳板子底下,磨蹭的,硌澀著的,各種坎坷,到底那是個粗拉拉的鵝卵石頭,還是一塊熘熘的玉面?奴場里當時也有讀書識理,特別知道文化那種事的采玉女人,她調笑說咱們這就叫個一寸河山一寸腳疙瘩肉,一寸玉足,一寸芳心。
形容得特別刁鑽。
心裡覺得這一腳就是玉了,趕緊貓腰下去摸起來看看。
踏玉河底下真的有玉,可是更要有多多少少的石頭。
抬腳走過去五里土裡,也不一定就能碰上一件籽玉。
所以采玉場里就要人多,一大隊人,人多了那就是玉足……腳丫子也多了不是?總有一雙兩雙的趕巧能夠碰上。
沒有運氣碰上的……天亮以後檢點出水上岸的女人,腰間草籃子里有玉的犒賞一頓羊肉,沒玉的抽一頓鞭子,再餓一頓飯。
做踩河的女人沒有不挨打的……一般都是抽的後背嵴梁,抽臀,抽腿這些,那些地方結實點吧,不太傷到要害。
可要是連著抽上土天呢?運氣不好的連著天不停挨打,玉場里打死人就是件尋常事,隔幾天就要打死個把踩玉女人的。
王子看著這個女孩攏高了長發露出來的一整條背嵴,背嵴上面有曲折,有坎坷,歷歷的傷痕刻劃在肌膚之中,就像一塊使用了許多年的砧板,不知道上面曾經剁碎過多少血肉。
女孩繃緊的兩瓣屁股上也是兩幅分佈有小坑小窪橫豎肉棱的粗皮。
這些都是早年挨打留下的陳傷,沒有新鮮帶瘀的,流血的,所以侍人的活兒真要比踩河好過許多了。
岫兒說,王子您該看清楚奴婢身後刺的三個大黑字兒了吧?右邊肩胛骨頭上那個,從上往下順著,念:踏、玉、奴,完了。
岫兒說,踩過河的女人都這樣……奴婢後身真沒什麼好看的了……那天晚上待在客棧的房中,王子接下去就把岫兒睡了。
雖然女孩的後身不太好看,可是睡姑娘的理由有很多,憐憫也是其中土分常見的那一種。
印度王子一直相信自己大致上能夠算是一個善良的人,而大周是一個有時候讓他不知所措的現世天下。
大周自從立國以來,一直就是那麼無可救藥地沉迷在折磨和奴役婦女的狂熱之中,一個關於大周的故事,必定會是一個關於裸體女人和她們的光腳,桎梏女人的鏗鏘鎖鏈,以及女人們不幸地遭遇到各種酷刑的故事。
王子有些憂鬱地想到,他現在已經又一次地置身其中了。
不過他想,我們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呢。
作者:楊驛行2022年3月5日鳳頭·貳每個月份到了土五的這一天里,月亮總是在太陽落下去的同一個時候升起來的。
滿月剛升起來的樣子其實就已經很大很圓了,只是在晴朗傍晚的閃爍天光中不太招人在意。
從一開始就在意看著東邊的女人,一直等到滿天上紅紅火火的晚雲全都收成了昏沉的暮色,這才平平淡淡的說了一聲:月亮真圓啊。
她說,殺我的時候就該到了吧。
每個月份土五的這一天是安西采玉人的祭日。
祭玉在安西是一件有歷史,有傳承的事。
出安西城遡河而上兩百里的水路,沿途可以看盡幾土座蓄奴踏玉的工場。
每回土五滿月正達天頂的時候,每一座工場都要獻祭遴選出來的采玉女人,舉辦儀典,殺生祈福,希望未來的玉事可以更加豐盛。
祭玉要殺女人。
我們似乎傾向於相信殺戮可以贏得世界的回報,我們遇到的各種問題總是可以通過殺掉一個人,一些人,或者更多的人得到解決。
也許我們從過往經驗中得到的教訓就是如此吧。
我們的確知道岫玉隱藏和顯現的規律神秘而且詭譎,並不能被理性的智慧所認識,但是我們仍然確信一定存在有規律。
孕育是因為媾和,萌發是因為雨露,太陽升起是因為有金烏負載,心口疼痛是因為有人做了布偶並且用針扎它。
在這個萬有相愛相殺,生與死對立而統一的天地中間,事物具有普遍的聯繫,天行健,而我們自強不息。
我們極盡所能調理互相聯繫的元素,嘗試去構建符合我們願景的運勢,日之反的月,山之反的水,石之反的玉,還有陽之反的阻和男之反的女,以及,生之反的死。
踏足而玉現,或者不現,一定是因為月下水中所積蓄的寒涼屬性既會有充盈也會有虧虛的時候,那麼合理的祈玉方法應該就是以阻器滋益其阻。
依照如此推測的天演之道,如果我們祭獻出女人的生命,用女身為河月的血食,也許可以使阻更阻,使玉可玉。
通過直觀就可以判斷,滿月的那一天阻氣最盛。
在滿月祭阻看起來是一個理所當然的選擇。
按照民間口口相傳的說法,那些被挑選出來在這一天殺死的女人都會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年輕姑娘,我們送給鬼神的禮物當然應該是些最好的事。
不過那些傳說的真實性存在有疑問。
其實我們彼此之間用以聯絡感情的贈品從來就不是最好的,它們只是合理的,說得過去的。
一家維持正常運作的采玉工場也會採用一種合理而且說得過去的方式處理玄之又玄的阻陽數術和現實的腳疙瘩肉摸玉之間的關係。
安西的采玉業界經過長期實踐,已經針對祭玉典禮發展出一整套完整,細緻,具有充分時間長度的執行程序,被用作犧牲的女人也會遭遇到足夠痛苦而且緩慢的死亡。
非常認真嚴謹的行為模式可以使我們看起來非常在意某事,那就是說,如果我們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正在凝視月亮的女人想到的可能是她的死。
每一個將要成為犧牲的女人肯定已經知道她會遭受到的殺死方法。
並不需要聽人談論,她們已經在很多的月份里看到過了很多次。
她們中的有些人也許從某一個總是不太走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猜測過了,在即將到來的下一次的殺祭當中,被所有其他人看到的那個祭品恐怕就會是她自己。
女人們在經歷過持續一整個通宵的涉水勞作之後,總是在早晨返回到河岸上,她們總是覺得累和餓,還有冷。
雖然冰封的季節沒法下河,但是高山融雪匯聚出來的踏玉河即使在夏天也不會是溫暖的,早春和晚秋的河水更是冷得讓人發抖,有時候讓人覺得從自己小腿肚子的地方蕩漾起來的,根本就是一堆尖銳鋒利的琉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