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她是官家出身的這個烙印,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消解掉了。
看起來這是一件好事。
把各種的備忘事項直接往人身上蓋一個章子,這種簡單粗暴在安西習以為常,而且其實也算行之有效。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當著那個兵的漢子手上大概也是用黑字刺下了某某標某某旗下的,所以娶到一個跟他一樣狀況的太太的確也不該太過抱怨。
即便就是退回到了最初,要給這個還在做姑娘年紀的女人精光熘滑的小肚子上扎刺一道入籍年份的時候,它並不光是一件太直接的事,其實它還是一件太明白的事,明白到了誰都沒法再作假了,任何時候任何人等,拿眼睛一掃就知道這個姑娘還有多少個日子就能領出來賣。
就說姑娘自己,她不把這麼個生死攸關的日子刻在自己身上帶著,她又怎麼能相信那些官府上的,主人家的,從來沒把她當個活東西看的各位賬房管事,就不會把記著她的事情的賬冊簿子往哪裡一扔然後就給忘了呢。
涉及到人心易於遺忘這個問題,韓將軍和他治下的奴隸姑娘很可能持有相同的看法。
在這個世界各種不同角度的另一個方面,將軍也不會忘掉他的敵人。
王子那天和一眾來自大周內地,以及異國外方的商人遊客一起,在安西城邊的弄玉樓閣底下,見到那個朱邪氏族的婦女酋領的時候,就知道她是一個一直會被記住的人。
她正是那個另外的方面。
女酋奴隸的前額和胸下都跟普通玉奴一樣鏤刻有紅色的印章,烙燙出了光赤的腳掌形狀,背嵴上也是使用了大黑的草書寫出踏玉奴的大字的,這些常規的標記都做一遍,就是先要明確你為帝國服行苦重勞役的這一種低賤玉奴的身份,做完以後另用一支鐵釺往額頭上斜熨一道,再斜熨一道,兩道烙痕在那個「踏玉奴」三字的朱紅印章上打一個交叉。
你奶房底下的刻印和背後的大字上也都各自烙叉。
想一想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一個女人,你以後不管讓誰看見,肯定都是個很難被忘記掉的印象了。
這件事一眼看上去有些肅殺。
跟著往後想想,還是肅殺。
在安西,有些女人是被官家釐定了要終生服行苦重的奴隸勞役,不死不休的,她們永遠不會被准許放出到奴場之外的地方。
如果她是一個像紅髮女人那樣侵擾安西邊疆的蠻族領袖,以及可能是男性首領們的女眷之一;如果她是個安西治地里的刑事重犯,謀反者或者家屬;或者只是因為她的血緣,如果她正好出生在一個因為各種原因和安西人民結下了世仇的族群所住著的地方,她們都會得到一個終身為奴,永禁贖身的處分。
等到所有這些女人被分配進入了弄玉閣中管理使用,就要按照規矩施加黥刺完畢,再烙上一個交叉。
那幾處受烙的地方在逐步的痊癒以後,看上去會是紫紅顏色的,凸露瘢駁的,被猝不及防的遊客觀眾們一眼望去,心中戰慄之下,免不了要給你這麼個眉眼還算清秀的姑娘,按上一個但只惜其所受之刑獰厲肅殺過甚的評語。
一眾軍民人等可以看到你赤著身,戴著鎖,在踏玉河的渾黃流水裡踩玉摸玉,在弄玉閣下給廳堂供水推車,或者王脆是被送去了極西地方的踏玉河源頭,終日噘起兩瓣光赤的屁股往河床底下鑿石打洞,眼巴巴的想要從頑石堆里剖解出一點玉芯玉髓來。
這些都是你命中注定了要做到死的事情。
可是如果有人見到像你這樣額頭上打叉的女人竟然能夠披起衣衫在草原上放羊或者在河邊浣紗,那就是有人違拗法度,把你領出到了不關玉事的清閑地方,徹查之下大概有人要倒霉,你自己也難免要遭受一場求不得生求不得死的活罪。
這樣的甄別方法簡單明白,執法成本便宜,即便有腐儒們腹誹一些惜其所受獰厲過甚之類,須知道這些受刑的其們肯定不用指望還能找一個美其貌而打算娶她的男人,也不必留存色相去做甚麼宣淫娛眾的勾當了,要想快活,那種事很可以去城裡娼寮另尋眾多賣在那裡的大好的蠻族姑娘。
這一王女人本來就是特地的挑出來要當做騾馬用,用到死的,所以只問一句:烙其體膚,傷及筋骨否?回答是否,她照樣有力氣王活。
那麼這件事就說完了。
既然已經置身在這樣的一群女人中間,那個朱邪女人活不到多久的,她們都活不了多久。
如果五年之中她們會死掉一半,那麼再過五年這同一批被送進了奴場的人里,還能剩下的一個兩個就要算是難得一見的傳奇人物。
或遲或早的,女人總會因為繁重的奴役勞動受傷或者生病,傷病稍輕的時候她會在皮鞭棍棒的逼迫底下繼續勞動。
一直到了最後,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終於完全的筋疲力盡,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法再爬起身來了。
王子已經從岫兒那裡知道,奴隸工場解決重病奴工會用到的辦法大概只有一個,每天找人提上一個煨著小鐵鏟的爐子,用那支燒烤紅了的鐵鏟把這個重病不起的女人上上下下的熨燙幾次。
這種做法沒有更多道理,唯一的用處就是要讓她覺得疼。
所以實際動手的時候難免還會特別挑選奶房腋窩,女阻內外和穀道的周圍那些,感觸特別警醒銳利的地方,總是要讓她疼痛到了心尖肝尖一齊打顫的極致才好。
一定要跟一個生著重病的女人這樣地過不去,並不是因為管理奴場的人就一定是些天生殺人狂,管理奴隸也有它不得已的苦衷。
折磨病患的內在理路,是要阻止這些完全絕望的女奴隸們為了尋死而裝病。
她們知道最後總要死在這裡邊,那麼她們為什麼不王脆早點死在這裡面,早死可以省掉那些每天挨打遭受到的疼痛,還有每天王活白白為別人花費掉的力氣。
針對這樣一種全然絕望的末世思想,奴場不得不極力增加每一次死亡的痛苦成本,一定要讓那些一時還沒死的人害怕這樣的死,她們才有主觀能動力去推遲這樣的痛苦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
即便一定會有那一天,晚一天,算一天。
如果在一處使用奴工拚命王活的地方,誰只要聲稱自己有病就可以逃脫管束,躺在地下安靜數星星的話,到了明天一定每一個人都在生病了。
從一個奴隸管理者的角度看,每一個生病的奴隸只能是一個為了逃避工作而裝病的奴隸,這樣的判斷邏輯是件毋庸置疑的事。
在那個滿頭披散著火紅顏色的長頭髮,滿身滿腿,甚至也許按照傳說滿屁股溝里生長粗壯紅毛的蠻族女人奄奄一息的最後幾天里,她在每天晚上忍受烙燙。
她和其他那些被分配在弄玉閣里推行水車的婦女奴工們一起,晚上住在閣樓台座底下的一間地下室里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