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怎麼回事?)喉頭這一搐,如水車打水般,將溢於唇顎間的白漿源源不絕往肚裡送,眨眼工夫吃得七七八八。
長孫旭噁心得半死,咂嘴似還有點肉味兒,二話不說正想伏地大嘔,才發現身子能動,舌尖也能辨別出味道,就連手腳都慢慢恢復了氣力,不用說也知是毒性受到抑制,甚或解了毒也未可知。
背上創口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麻癢刺痛,讓人想伸手撓,偏偏他還沒恢復到這種地步,咬牙嘶嘶忍耐,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死去活來。
獄龍在王嘛?是正啃著他呢,還是在創口的血肉間鑽來鑽去玩? 知覺漸復,這片林間煉蠱場的氣味果然令人難以忍受。
忽然間,一股似葯氣非葯氣、似蟲鱗又像獸臭的生猛氣味穿破血腥,將人片敗血的味道全壓下去,樹叢里沙沙亂搖聲落,爬出一條手臂長的巨型蜈蚣,周身銅燦燦的如披厚甲,外殼上的棱凸錯落瞧得人手腳心老發癢;另一頭則是條丈余長短、比成年人小腿還粗的赤蛇,一從林間爬出,濃烈的葯氣便壓倒所有餘味,粗大的血紅龍軀嘶嘶嘶地盤成小丘,鮮黃精亮的蛇眼無比駭人。
兩毒遙望,先是威嚇似的扭動著併發出懾人聲響,相持僅只一霎,齊齊轉向長孫旭——沒毛病,就該這麼倒楣。
少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準備被盡情的摁在地上摩擦。
獄龍無聲無息出現在肩膀上,無機質的漆黑小眼眨動著。
驀地一股熱流自丹田內湧現,隨著越發暢旺的體內氣血瘋狂湧出,長孫旭像打了雞血似的一陣昂顫,總算能撐坐起來,倒爬退到最近的一株大樹下,但全身快被什麼鼓爆的異樣非但沒消失,反而隱隱增強,完全看不見歇止的勢子。
他在流影城雖沒學過武,幼年在鳴珂帝里卻有長輩悄悄指點一二,除了術算,也傳一門強身健體的養氣法,這些年來他始終修習不輟,反正盤膝閉目捏個法訣,剩下的全是經脈臟腑里的事;與其說對武藝有什麼野心,更像是某種緬懷童年美好部分的儀式。
正因沒有套路,毋須對打,日九才能堅持下來。
他既不擅與人拆解應對,手腳笨得很,也討厭訴諸暴力的處世之道,天生就不是塊武人的料子。
這點長孫旭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從異人處得授掌法,他也是靠這一點基礎來理解吸收、舉一反三的,當中似真有點什麼聯繫,能觸類旁通。
對長孫旭來說,這就是另一道饒富趣味的算題而已,不是打打殺殺用的武功心法。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況且放寬了標準說,他好歹練過土幾年的養氣功夫,這種內氣忽盛鼓爆丹田的狀況,土有八九是服食了益功之物所致,若非玉函融成的白漿,就是見從說的獄龍尿了。
奇遇與危機本是一體兩面,不能利導真氣穩固丹田,吃了這種玩意就等著爆血而死。
古往今來武林之中不知有多少想一步登天的蠢蛋,拿著千辛萬苦尋來的天材地寶,爽快地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長孫旭背倚樹王支撐身體,勉力盤膝捏訣,運起練熟的帝里心法與體內將出而未出的新力量周旋,先堵后疏,以免脆弱的功體被遽生的澎湃內息脹破,落得吐血而亡。
很快的,心法已規範不住持續增幅的功體,日九周身滾燙,眼珠子彷彿要爆出眼眶,就算白痴都能察覺命懸一線,形勢危殆。
長孫旭滿不願驚動遠處的三毒對峙,但湧出的沛然真氣已逼近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少年一躍而起掌分兩頭,左旋右繞一擊貫出,打得腰肢粗細的樹王猛一震,頂上的扶疏葉蓋卻未晃搖。
這式“王清坤夷”送出奔騰的內息,擊樹僅用三四成,余勁連同透入身軀的反震之力,對紊亂的內息起了導正的效果,遠比盤坐運功更明顯。
長孫旭不假思索,第二式“而暘而雨”、第三式“擲首陴外”接連而出;打到最末一式“既翦既去”時,剛剛好繞樹一匝,壓力大減,回見滿地落葉兀自帶綠,卻是樹王里的水脈被他打得寸寸糜碎如齏粉,以致樹冠盡禿。
而另一頭的三毒大戰就在此際無聲爆發。
巨型蜈蚣百足齊動,飛也似的撲向獄龍!約莫食指大小的異蟲動也不動,如以不變應萬變的武林高手,直到銅色巨蜈鉗爪撲落,獄龍才從爪隙間斜斜飛出,眼看就要交錯而過,巨蜈忽扭頭張口,狠狠咬落,獄龍又以間不容髮的差距避開……以銅色巨蜈的體型,它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靈活不亞於細小的異蟲。
屢屢躲開的獄龍並沒有明顯的纏鬥優勢,如擲骰一般,中與不中都是合理的結果。
電光石火間巨蜈已三度連擊,雙方的動能耗用將盡,落地間速度明顯慢下來。
豈料巨蜈的長尾一旋,幾乎掃中獄龍,巨顎逮住了疾退的對手,“喀嚓!”狠狠咬住! 分出勝負的一霎,獄龍在巨蜈口裡變成了煙。
長孫旭揉揉眼睛。
霧化,失形……或從根本上改變了型態,總之披甲異蟲在少年眼裡,忽然化作一團朦朧氤氳的漆黑煙氣,像極了那兩枚針尖大的無機質眼裡的黝黑虛無,被狠狠閉口的銅色巨蜈吸卷一空。
勝利到手的毒物王者潑喇喇地卷甩長尾,猛然轉向一旁的赤蛇,密密顫動的百足令人渾身發毛。
誇耀勝利的雄姿僅維持了一瞬,銅蜈那高高昂起的、利鏟似的猙獰巨顎突然不動,長身僵直,貼地的腹底發出紅光,映出一尾眼熟的細小蟲影,似乎在腔壁里吸啜懸囊一類的器官,銅色巨蜈迅速地衰弱下去,最後一動也不動。
就算是最討厭蛇虺蟻蟲的長孫旭,也知這模樣絕對是死透了。
獄龍穿破巨蜈的背甲,渾身沾滿和玉函融漿近似的白稠液體,自非蜈蚣之血,而是自獄龍的甲隙間泌出。
蜈屍上的破孔一沾到白漿,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快到組織來不及好好成形,堆成結瘤般的凸起。
這還是在死體上的效果。
長孫旭覺得老噁心了,原來獄龍竟喂自己吃了一把分泌物!你他媽這是射在我嘴裡的意思么?轉瞬會意:神話畢竟依據現實編撰出來的謊言,那些關於獄龍可療肌愈骨、起死回生的傳聞,正是來自這個極不講理的增生效果。
心念微動,反手一摸背門,果然摸到三道棱凸扭曲的肉疤。
好嘛,射嘴裡不夠,後背位再射一回是罷?你他媽是不是姓耿啊! 辰字型大小房湊錢讓耿照去“滿園春”那回,就是長孫旭給出的主意。
小閑姑娘幾乎是流影城這幫弟子學徒最心儀的理想典型,個個是又饞又高攀不起,哪知道耿照一副老實模樣,花一次錢居然射了三次,最後一次還是后入!聽得長孫旭氣都不打一處來,堅持給起個“耿三炮”的渾名,最後在耿照苦苦哀求下才沒付諸實行,勉強能在流影城夾著尾巴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