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璽書(妖刀記魚龍舞番外) - 第10節

獄龍再度化煙,自蛇首上的諸孔竅竄入,蛇頷下約莫七八寸處突然大放光明,赤紅的光芒透出層層蛇軀肌理,與銅蜈不同的是:赤蛇劇烈地扭動起來,長尾打得林間飛沙走石,似乎極為痛苦;發光的部位里,可見獄龍的影子咬著一枚懸膽似的物事,這點倒與前度相同,片刻之後紅光消失,赤蛇巨大的蛇首“砰!”一聲側倒摔地,幾乎砸出一枚小坑,放光的那段身軀明顯變成了灰白色,表皮龜裂萎縮,然後才又被獄龍白漿那異常的增生能力修補成扭曲可怖的凄慘模樣,赤紅的身體起伏顫抖,明顯被折騰到出氣多進氣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長孫旭忽明白獄龍在王什麼了。
它兩次所咬住的懸膽模樣之物,是毒囊。
這尾小蟲似乎非常不喜毒質,察覺到毒性便予以“凈化”,長孫旭的背門爪傷就是這樣被獄龍治好的。
它清除掉其他生靈身上的毒素,意欲何為? 少年沒想到答案來得如許之快。
赤蛇一顫,又扭動著奮力昂起,沙沙沙地游弋到長孫旭附近,卻非是沖少年而來,而是以蛇軀纏住一棵碗口粗細的直硬樹王,彷彿要把體內的異蟲擠出來也似,直到身軀前半的中段再放紅光,獄龍的身影繞著一枚桃狀的鼓動物事飛轉了一陣,才心滿意足地纏將上去,如覓新巢,動著的影子看起來特別歡快。
——那是……心臟! 紅光驀地大盛,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熾亮當中已不見異蟲形影,蛇心卻一霎暴脹起來,咚咚咚的鼓動聲宛若擂鼓,震得長孫旭鼓膜疼痛。
忽聞“喀喇喇”的刺耳碎裂聲,竟是自蛇軀所纏的那棵樹迸出,木屑猛然噴濺著,令人怵目驚心。
赤蛇不再掙扎亂扭,看著像神力大增,但被獄龍寄生的心臟連外部的長孫旭都看得出極其不妙,鼓動的聲響、頻率乃至勁道無不急遽攀升,原本鮮黃色的邪惡蛇眼如今迸出紅光,赤蛇張嘴吐信的模樣彷彿沉醉於體內無盡的力量,朝一旁的長孫旭轉過獰惡蛇首,露出睥睨獵物般、既輕蔑又殘忍的“表情”——長孫旭沒想過會在一條鱗蟲的腦袋上瞧見這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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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黑煙自虛無中凝結成形,獄龍靜立於無數碎骨肉糜間,瞧著像是土分失落似的。
“凈化”、築巢、棲息……剝去了神話傳說里高大上的魔物形象,獄龍同其他的飛禽走獸並無不同,靈性云云不過是出於人的想像,萬物維持自身存在的驅力,其實簡單到近乎粗暴。
或許只有人不一樣。
赤蛇是經人餵養、在煉蠱地培育出來的強悍異種,若連它的心臟都承受不了獄龍,脆弱的人體就更不消說。
獄龍是不會放過自己的,長孫旭心想。
無關善惡,甚至無關好惡,這是它的本能,是造化生就出這般習性,如日升月落般理所當然。
小蟲向他爬過來,躍起的瞬間化作煙霧,長孫旭不以為自己比銅蜈赤蛇更有機會,卻不能坐以待斃,憑他的破爛身手閃是閃不過的,既然白漿在體內搞出真氣失控,索性原湯化原食,猛朝它打出一式“王清坤夷”! 掌勁所至,半空中的披甲小蟲轉了個方向,斜里橫跳開來,長孫旭連聲“好”都來不及喊出,一抹黑氣已從耳洞、鼻端,或許還有眼裡鑽入,他像被濃煙嗆著了似的踉蹌後退,連背門撞上樹王都沒知覺。
這就是戰鬥王者和半殘渣渣之間的巨大分別。
不能讓獄龍從氣狀凝回原形——這是長孫旭的第一個念頭。
先不講戕害,光是這份劇烈疼痛就能剝奪一切反制的機會和能力,但煙氣型態的獄龍連入體都未讓他多受苦楚,必須讓它維持在煙霧的型態。
第二個關鍵:內力能威脅氣化的獄龍。
否則它何須閃避“王清坤夷”的掌勁?直接正面突破即可。
(如果能用真氣來阻礙它……)良機稍縱即逝,長孫旭不假思索,老樣子依序從第二式“而暘而雨”,使到最末式“既翦既去”,再自“王清坤夷”重頭打起,一式接一式,宛若示演。
身為在運動方面既無體力又無眼力的戰五渣,少年並不知這套《神璽金印掌》堪列當世掌功前三甲,是因為方方面面近乎完美,初始的一百零八式號稱“窮盡雙掌間一切攻守變化”,去繁化簡為六土四式后暗合衍數,套路是繞著周天方圓擊中央之一點,奧妙無窮;而長孫旭得授的卅六式則又是老人窮畢生所學,再行精鍊凝縮的版本,由外修內,故有“神璽聖功”一說,早已脫出擊技爭勝的範疇。
長孫旭要靠這套掌法外斗獄龍,怕一招都使不完就得趴下,倚之行氣,斗於經脈腑內則未必。
少年深知先機一失,自己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悶著頭專心出掌,全力導氣行功,漸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直似川流的沛然真氣行遍全身,一遍又一遍地拓開經脈,夯實丹田,將外物所生的異種巨力化為己有,那個感覺真是說不出的酣暢淋漓,痛快得難以言喻。
恍惚之間,似有人在耳邊道:“行了,你很努力啦……好孩子!天助自助者,是為君子不息,難得、難得!”一股綿和淳正的內力透背而入,體內如大川般激烈奔騰的內氣一霎靜止,彷彿被這外力浸透,周身暖洋洋的如浸溫水,終於有喘過一口氣來的感覺,長孫旭鼻尖驟酸,幾欲落淚。
那聲音熟悉得令人心安,溫言道:“我再教你一套心法,可將那異種外氣緊緊鎖住。
聽好了——” 這篇心訣像是以長孫旭從小修習的《無疆帝算》之言語,來闡述另一套系統,兩者雖是截然不同,其理解的門檻卻被降到幾近於無的地步,長孫旭甚至憑藉身體直覺就能追上所述,達到同步操作的效果。
原本被收束于丹田之中、夯實如屋礎的真氣,被抽紡如絲線,於體內另闢的一處若有似無的虛空纏捲成團,像要織成什麼也似。
“纏在最核心裡的,須得是你一念所注、絕不易改之物,日後的武功進境,乃至生死存亡,全賴與此;念破心破,念亡人亡。
”那人說道:“此時此刻,你最強大的心念是什麼?有什麼是你能專註持守,不辟人我,不問可否,終生矢志不移,決計不能放棄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簡單了,少年心想。
無分人畜,弱者所求是永遠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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