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世王酋”韋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阻謀家,害死遊俠之首李桑、訓練出赤尖山“土五飛虎”這幫禍世悍匪的絕頂高手,要說一亮出名號便足以威懾南陵諸封國的,除了段思宗、段慧奴父女之外,此人能算上一號。
況且,韋無出還有深不可測的武力,連執諸鳳殿牛耳、繼承了名劍“鼎天鈞”的李桑都不是他的對手,為其重創死於病榻,激斗間甚至沒能揭下此人的覆面巾。
勒仙藏在嶧陽國一直被視為是無用廢物,冼煥雲直到歸順於其下,才知主君與暴卒的勒雲高那廝一樣,都曾於蜈祖的座下學藝,但他游於央土期間,顯然得到高人指點,才有後來的突飛猛進,憑藉一柄鋼刀殺得冼煥雲無招架之力,就連鐵衛軍中最精銳的“鐵鷂子”都留之不住,冼煥雲心悅誠服,遂奉其為真主。
從勒仙藏言必稱“酋首”,可知他無意隱瞞自己背後的倚仗。
段思宗……不,該說是整個鎮南將軍府,乃至後來轉輾落腳於嶧陽的南鎮幕賓派,皆與韋無出無有瓜葛,是視此酋為寇讎的,畢竟從結果來看,威震南陵的策士將軍算是折於此人那莫名其妙的假攀附真抹黑之上,段慧奴恨極了韋無出,在她面前,連個“虎”字自好都莫提起,以免受池魚之殃。
這也是勒仙藏亮出底牌后,最終促使冼煥雲轉投麾下的關鍵。
要徹底打倒段氏父女,令其萬劫不復,舍韋無出其誰?畢竟,他已漂亮地贏過一次,段思宗至死都弄不明白此人的真身、目的為何,徒呼負負,含恨歿於平望都的幽邸之中。
“勒仙藏這兔崽子,每回找我都是有目的。
”面目醜陋的老魔頭忽然把話題轉開,罕有地露出一絲感慨。
“頭一次回山找我,明著是通風報信,說他老哥有了異心,想尋個更體面的門派取代天龍山,其實是問我討‘女阻獄’坑他老哥。
我故意給勒雲高指了條歪路,讓他敗給長孫天宗,勒雲高那賊殺才果然咽不下這口鳥氣,鋌而走險,才中了‘女阻獄’的毒計;瞧著是我收拾了逆徒,實際上是替勒仙藏清除通往王座的障礙。
要不是段慧奴那丫頭橫里殺出,他早就當上國主了。
“這回,他找我來東海煉蠱,明著是替我整一條對付光頭賊的路子,其實是讓我給他擋刀。
要是段慧奴帶見三秋來,我肯定死頭一個;討撈什子獄龍、五命通秘法全是假的,想坑死師父才是真。
” 冼煥雲不知他叨叨絮絮說這些王嘛,仍忍不住反口:“據本鎮所知,蜈祖卻也不是白給。
你那雙眼本毀於天龍山的焚林大火,同真瞎也就差了小半步。
主君不惜千金,給你弄來那兩枚珍貴的通感靈珠,取代你的半瞎老眼,哪邊吃虧,還真是不好說。
” 蜈祖重重一哼:“我當初同他說好的,可是兩枚鹿石,不是這種混充的次貨!什麼‘通感靈珠’?我呸!靈珠代眼之法,就只能試一次,誰也沒有第二雙眼珠子能重來。
以次充好,存的是什麼歹毒心思!” 據主君所說,通感靈珠能令蜈祖看見沒骨畫法似的黑白影子,已較他原本的視力為強,且不受黑夜影響,即使沒有月光燭火,所見仍相差無幾;從半瞎到擁有視夜如晝的夜眼,怎麼想都是天龍蜈祖佔了便宜。
冼煥雲懶得聽他師徒間的爛賬,欺老魔目力有限,正欲尋隙拔刀,天龍蜈祖忽道:“勒仙藏那小子跑了,你還不知道罷?” 什麼……“跑了”是什麼意思? “老子觀察他幾天了,方才在走脫段慧奴的那院里,我同他留下說話,正想試探,回頭突然不見了人影。
料想院內有關密道,他欺我不辨細瑣,故意挨著牆影樹影走,覷准機會鑽了進去,我竟來不及攔阻他。
” “荒唐!”冼煥雲氣到失笑,按刀眥目道:“你真是滿嘴的瘋話!主君再顧念香火情,眼看也留不得你了!這般神智昏瞶口不擇言,萬一泄漏事機,誤了大業,你拿什麼擔待!”唰的一聲拔出佩刀,指著老人生滿癤瘤的紫醬塌鼻。
“見三秋來了。
” 天龍蜈祖笑道,嵌了兩枚夜明珠的眼眶裡明明無有眸神,不知怎的卻透出一股幸災樂禍。
“他沒找我,徑尋最強的那個,打生打死不知道,但韋無出自此再無消息。
勒仙藏從昨兒起便聯繫不上靠山,見苗頭不對,來此虛張聲勢一陣,轉頭就跑了。
“他若逮著段慧奴,還能同見三秋說上話,興許沒那麼糟;一見你這兒半點屁用沒有,還留下來過年么?如今這局裡,就剩你我兩個倒楣鬼,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來找你商量商量。
你要能找到段慧奴,那就計劃不變,老子拿一心蠱幫你肏服她,待見三秋那怪物找上門來,讓你的女人去說幾句好話,請他莫要擰下你我的狗頭。
” 冼煥雲終於明白這瘋狂的感覺何來——天龍蜈祖不只嘲笑他、嘲笑勒仙藏和韋無出,更嘲笑註定逃不過此劫的自己。
論起世間至慘,這樣的無力回天肯定能記上一筆。
他寄望獄龍,獄龍不知所蹤;寄望韋無出,“逐世王酋”卻再次拋棄了扶植的勢力;寄望挾段慧奴以制見三秋,誰知在瓮中捉鱉的死局,竟能走脫一名全無武功的弱女子……求生之路悉數斷絕,這會兒連勒仙藏都跑了,誰能比留下來的人更倒楣的? 冼煥雲無法分辨真假,見老魔狂態難抑,笑得肆無忌憚,宛若中邪,沉聲道:“天龍蜈祖,你神智不清,咱們到主君之前再論分明。
”天龍蜈祖獰笑:“好啊,你帶我去!”枯爪探出,斗篷挾烏影腥風兜頭蓋落,一晃眼已居高臨下,徑取冼煥雲的腦頂天靈蓋! 冼煥雲沒想到這廝說打就打,忙掄刀成圓,匹練刀芒颼颼旋攪,如龍掛上卷,正是鎮南將軍府的《夜戰刀法》。
這式“八方流聲”看似防守,實則暗藏螺旋勁,稍觸即入,待卷進鋒銳的刀風中,那便是身不由己,只有被削成了片片碎花一途,藏攻於守,極是刁鑽。
他發憤練刀廿年來,從未在臨敵第一招便使“八方流聲”,而統軍大人的“八方流聲”更是不曾空回,豈料龍捲風般的迴旋刀仿似泥牛入海,全無著落,頓遭爪勢撕扯開來,嗤嗤幾聲,精鋼所鑄的長刀四向開花,宛若紙裁。
這是修為上的巨大差距所致,精妙的刀法扛不住千鈞巨力,鑌鐵也只能應勢裂散,余勁甚至震爆虎口;再慢避分許,連指掌臂骨都保不住。
冼煥雲刀柄脫手,踉蹌欲走,蜈祖卻枯爪暴長欺入中宮,年輕的統軍使奮力撥擋,雙臂接連被盪開,像嬰孩撥著攻城槌般徒勞,被一掌當胸轟飛,重重地撞上神壇,隨即癱坐不動,烏濃的血漿不知是出自口鼻,抑或是直接從塌陷的胸膛汩溢而出。
廊龕內長孫旭兩眼發直,實戰的兔起鶻落深深震撼了他,不明白為何眨眼便是生死事,甚至搞不清楚蜈祖緣何出手,見骨碌碌冒著血、行將斷氣的冼煥雲摸出一枚水精模樣的小石頭,顫道:“主君……早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