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敢大意,附耳櫃門,聽了片刻,未聞呼吸心跳,組長冷不防將刀尖刺入門隙,豈料衣櫃製作精良,櫃門密合已極,僅能刺入半尺,便再難推進分許。
雖說如此,若有人躲在衣櫃中,半尺也夠穿進胸腹取命了,然而抽出來的霜刃卻是王王凈凈,連灰塵都未沾上半點。
那組長對同夥低聲道:“你刺側邊瞧瞧。
”同夥哼道:“你他媽逗我呢!上等烏檀比鐵硬,你賠我新刀?”組長笑了出來:“去你的罷。
”兩人反身掠出廂房,舉手道:“空!” “……空!”“空!”“空!” 眨眼報完數,眾人還刀入鞘分列兩旁,齊齊行禮:“參見統軍!”聽一人道:“行了,把何嬤安頓好,莫教她白白犧牲。
讓外邊的兒郎們別玩了,把段慧奴的人帶過來。
”黑衣人們轟然相應,聲落即止,嚴整一如行伍——不對,雖遮住面目,他們本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由嶧陽國統軍使冼煥雲親領的鐵衛軍,豈是北地武林的烏合之眾可比? 第五折·香塵蜜徑·女獄阻如2021年4月19日長孫旭心知“香塵貳”房只能暫避,何嬤想方設法把人騙進偏間,與她勾結之人就算不是躲在裡頭,也必從偏間的密道中進出,說不定何嬤原本只是想去把暗門打開,恰遇女郎在此,才巧言賺她進去。
香塵貳的禪房內只有那座烏木衣櫃可躲,上頭卻掛著長年未開之鎖,可見日常負責洒掃的沙彌有多馬虎敷衍。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掩護。
“沒鑰匙打不開鎖”——這麼想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這枚銅鎖異常結實,更能加深這個印象。
長孫旭暗自祈求櫃中不要有雜物,運起神璽聖功,將鎖閂穿過的兩枚合葉連著銅鎖扭了下來。
女郎到這會兒才微露詫色,似乎明白了他的目的。
鎖頭是打不開的,但只要能取下合葉,鎖就沒用了。
長孫旭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一試,沒想到神璽聖功配上新得的《不敗帝心》,竟有如斯威力。
果然衣櫃內空空如也,連一件能蔽體的舊僧袍也無,所幸亦無積塵,躲進去不致猛打噴嚏。
他明白下一步才是關鍵,絕對不能失敗,盡起聖功,集中於雙手拇指,將兩扇櫃門連著合葉基座的寸許處,硬生生刮出三兩分深的淺槽,堪堪塞進合葉掛鎖,閉起櫃門時能牢牢嵌住。
兩人躲入衣櫃,長孫旭從裡頭扣著櫃門與合葉掛鎖,閉起並調整到定位,然後像捏黏土似的將合葉末端反折壓進櫃門裡,然後祈禱從外頭看不出什麼破綻。
烏木櫃做得渾無罅隙,兩人關在裡頭只怕要悶死,少年靈機一動,食指在櫃頂戳出幾個可供呼吸的圓孔,順便借光;微光中見得女郎睇來一雙妙目,訥訥撓頭:“我……我天生力氣大些,胖子嘛。
”女郎的嘴角似欲微揚,又硬生生抑住,但只這片刻間的似笑非笑,原本的文靜端莊里又多幾分冷銳犀利,美到令他無法對視,回過神才聽見自己說:“姐姐……怎麼稱呼?” 呵呵,爛死了。
這種時候你問人家的名字做什麼!他直想抱頭蹲下,狠狠地撞櫃門幾記。
女郎“噗哧”一聲笑出來,舉手掩口,美眄流轉,真是比仙女還仙。
長孫旭都看傻了,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低下頭,女郎似習慣與人對視,而且絕不轉開,眸光若能當實劍使,這名秀麗女子的殺傷力恐不在見從之下。
“我叫巧君。
”她輕聲道。
“我爹總愛這般喊我。
” 她說的其實是實話。
父親學富五車,亦通卜算,替她排了命盤,發現女兒之命貴不可言,既有后相,復兆將星,是捭闔縱橫、動輒天下驚的格局,舉世罕有,相書上說若不以賤名呼之,必定夭折。
他當趣聞笑話來講,據說把娘親都嚇哭了。
習字時,父親教了她兩個名字,圈起“巧君”二字,怡然笑道:“你原本該叫這個名兒的,是娘怕你長不大,教爹莫與命數斗,非給你個平安保全的閨名不可。
你讓人叫另一個名字不妨,要記住爹對你的期望,巧慧未必是福,只與詩書為奴;心氣之所至,亦是女君子。
” 少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傻笑著抓頭。
“我……我叫日九,巧、巧……巧……那個……巧……”漲紅了臉,半天都喊不出口。
這就是女郎最不欣賞的那種性情,有人可能覺得靦腆的樣子很可愛,但她只覺煩躁而已,死去的父親或死去的丈夫,都不是這種拖泥帶水的溫吞性子。
男人——或說英雄——最重要的價值,是心氣。
心氣若高,文人亦可鐵馬金戈,氣吞萬里如虎。
而溫吞掩捂久了,若不能有所長進,最後就會變成冼煥雲那種猥瑣黯淡,如腐肉般的存在,連英俊的外貌也不能稍掩。
從何嬤提起湖衣開始,她便察覺有異,直覺婦人是想讓自己進入偏間密道。
長雲寺的基地是冼煥雲一手建立,密道也是他親自向她報告,近侍之中只有何嬤一同與聞;若有人想利用密道搞事,冼煥雲肯定脫不了嫌疑。
他還握有調動兵馬的大權,深夜撤哨、製造防禦漏洞,乃至授意西北鐵衛軍襲殺值勤的丹心灰衛士……這是只有冼煥雲才能執行的阻謀。
何嬤從幼年便跟隨她的雙親,是南鎮幕賓一系的舊人,忠誠度無可挑剔,就跟冼煥雲一樣,但這本身就是盲點。
與冼煥雲面談之後,女郎徹夜難眠,才會在清晨悄悄起身沖涼,想略抑煩躁之感,就是突然覺得:此番北上似是選錯了人,讓冼煥雲執掌兵符是個失誤,他的無能與心不在焉,恐怕會使一行人陷入危機。
吳先生不只一次暗示她要處理冼煥雲的婚姻大事,按這位老西席的意思,挑個貌美柔順的嶧陽貴女聯姻是最好,公私兩利,既能加強女郎嫡系的南鎮幕賓派與本地貴女的關係,煥雲成親后也能更成熟穩重,沒有其他無用心思。
至於放浪形骸、非常適應南陵貴族淫亂風氣的舟楚客,反而從不關心女郎跟誰睡覺,別搞出小孩就行。
她一直覺得如果開口徵詢舟楚客的意見,他定會說出令自己嘔血三升、又氣又好笑的荒謬歪理,如“你就陪冼家小子睡嘛,睡過就覺沒意思了”之類。
但他們都不曾質疑過冼銳賓之子的忠誠。
“巧……巧……”回神長孫旭還在結巴,女郎謹慎克制著不耐,輕聲引導他。
“巧君。
” “巧……巧君姑……姑……” 天啊。
她決定徑入正題。
“怎麼?” “人……人來了。
”果然跳過名兒他就正常了。
少年的冷靜機敏她並不討厭。
“我聽見了聲息。
他們定會入房搜索,就算打不開櫃門,也會試圖插入刀尖,所以我們得避到那兒。
”指著靠牆的一側。
這衣櫃雖大,但兩人若是全擠到一邊,勢必得緊貼身子,女郎近乎全裸,他大概以為她會非常抗拒,打算繞著圈子解釋一二。
這點將就與性命相比,哪有什麼好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