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璽書(妖刀記魚龍舞番外) - 第15節

相較見從,女郎的肌膚其實並不算白,勝在勻膩細緻,小家碧玉似的秀氣鵝蛋臉極招人憐愛,毋須開口,便知是知書達禮、溫婉動人的閨秀。
這份文靜氣質,甚至奪去了外貌之懾人,宛若月宮的姮娥下凡,望之不免頗生自慚。
長孫旭大氣都沒敢喘上一口,心想:“這段慧奴的侍女也未免太漂亮,氣質尤其出眾,難不成她竟挾嶧陽的強大國力,脅迫諸封國交出宗室公主,到她身邊來執雜役么?也真是太棒——”且慢,應該是“太過分了”才對罷?不要羨慕這種兼具品味的霸凌權力啊! 赤足踩水聲急急而入,女郎不慌不忙,仍將小盆里的清水沖完,渾圓的玉乳上掛滿晶瑩水珠,更突顯出乳暈乳蒂的細小。
她連遮掩的動作也不做,輕蹙柳眉轉向來人,檀口微歙:“何嬤——”忽然噤聲,玉容凝肅起來。
奔入的婦人僅著單衣,披頭散髮,瞧著像從榻上驚醒,來不及趿鞋便來,順手抓了一件半濕的袖衫迎上女郎,微裹拍王,動作土分熟練。
“出事了,四面都不見衛士,後頭的香積廚無有火光,二位尊者都不在……快躲起來。
”語聲微顫,說話卻極有條理,輕推女郎往廊底一間偏室去,似是見過大風大浪,知道再害怕都不能失去冷靜,不能停下發獃。
然而女郎比她更冷,俏臉微沉,隨手扔了抹胴體的濕衣,也沒回頭再拿件衣物蔽體的打算,快步往偏間走。
“冼煥雲呢?”或因著緊之故,聲線要比長孫旭想像略低,似乎更溫柔的聲音才襯她的秀麗端莊,但仍是相當動聽的、充滿女子婉媚的嗓音。
被稱為“何嬤”的初老婦人搖搖頭。
“不及看。
我讓湖衣帶火號筒出去,走遠了再發;若被人攔住,拚死也要發出火信。
看她能走多遠了。
”薄袖一翻,遞去一把剪子,女郎安靜接過,如握懷匕。
兩人短短几句,聽得長孫旭心驚:香積廚未開伙這點他注意到了,至少在他翻過院牆之前,院外的丹心灰衛士都還在崗位上,但制高之處不設哨點,這本身就很怪。
然而何嬤所見比他更少,只憑灶煙未起和洞門外不見衛士,就斷定情況有異,嚴重到把剪刀交給女郎防身,這份果決連歷戰老兵都未必能有,由此觀之,段慧奴的婢僕倒也沒那麼草包。
長孫旭數過丹心灰的焰炬,少說有百來人,抵達長雲寺后,那名喚吳卿才的文士帶走一半,但從長雲寺的廂院推斷,原先這裡就有兩三百人,與呼延宗衛提供的情報大致相符;要無聲無息撂倒忒多人,來上千人也未必能夠。
按種種跡象,外頭的確是出了事,出得什麼事卻是毫無頭緒——除非……這就說得通了。
這樣更合理。
良機不待人,長孫旭咬牙把“絕不涉險”扔到腦後,怡然起身,啪搭啪搭地踅至二人面前,涎著臉道:“行啦行啦,不必再演了,外頭都已搞定,辛苦何嬤。
”想像耿照轉述“滿園春”的模樣,表情說有多淫賤就有多淫賤,妥妥的歹角臉。
初老婦人將女郎遮護在身後,神情警戒中又隱有一絲迷惘,沉聲道:“你……是什麼人?你再過來,我要叫了。
” 漏餡啦何嬤,院外若已出事,叫來的是什麼人?而且你認人的本領真不行,做不了卧底啊!少年心裡想。
先前林外岸邊遭遇時,初老婦人定跟隨在金紅華轎邊,卻沒能認出長孫旭。
至此更添幾分把握,怡然道:“別演啦,我奉統軍大人之命前來,院外大事底定,你快把那小花娘拽出去,幫忙找段慧奴。
”又逼近了幾步。
他話說得委實太有自信也太自然,何嬤不禁動搖起來,遲疑道:“你卻是如何進來……啊!”身子一僵,緩緩回頭,睜大的眼睛直是難以置信,萬料不到女郎出手毫不遲疑,竟用她給的利剪搠進她的背門,忽露出險惡的笑容,咬碎了滿嘴鮮血道:“你……果然好狠……你爹他……呃!”女郎使勁往前一頂,附耳輕道:“我不想聽。
”鬆開手,再不瞧軟軟倒地的屍身一眼,淡道:“往哪兒走?”顯也未認出他是主子要殺的人,否則以其狠辣決絕,沒準下一剪便是捅向少年。
長孫旭本來想趁何嬤一恍神出手救人,想的是“推開她”或“打暈她”之類,沒想到一霎眼何嬤就成了屍體,太緊張了反而吐不出,被女郎一問,注意力陡地轉向,思緒迅速動起,拉起她未沾血的另一隻小手,在偏間對面走廊隨便找了間屋子進,小心閉起房門,在窗紙的邊上戳了個小洞。
何嬤犯的錯誤,其實就是故弄玄虛過了頭。
香積廚無有動靜這點有足夠的說服力,以段慧奴此行形同深入敵境的驚險緊繃,有這樣的警覺性並不令人意外,這也是她認為可以唬住女郎的重要依憑。
那偏間里必然有危急時可供躲藏的密室,或逃出寺外的密道之類,從何嬤以急切的行動將女郎往那兒推時,她也立即配合便可推估一二。
但何嬤為取信女郎,卻說了多餘的謊話,長孫旭在女郎的俏臉之上見她聞言蹙眉,判斷她也發現不對。
——我讓湖衣帶火號出去,走遠了再發。
“湖衣”約莫是另一位侍女的名字。
這句話凸顯出突圍求救的悲壯與絕望,卻有著強烈的違和感,成為整個說帖中最大的敗筆。
因為沒有火號。
區區一名侍女突圍的機會趨近於無,若湖衣採取的路線能這麼久都不被敵人發現,那麼該由段慧奴優先撤離才對,身為太后親信的何嬤豈能在後進天井中與其他侍女纏夾?氣氛掌握極到位的精巧謊言,就從這一小角開始崩解。
片刻,院外才響起打鬥和呼喝之聲,很快便即歇止,靴底踏地聲湧入獨院中,然後是女子驚叫、裂帛脆響,令人不忍卒聽的哀號哭喊,以及禽獸們蹂躪逞欲的獰惡豪笑——女郎窺視覘孔的秀美側臉甚是平靜,這讓長孫旭益發不平靜起來,忽然想起一事,解下外袍披在女郎的赤裸嬌軀之上,沒敢多瞧掩不住的大腿綿股。
她一動也不動,依舊望出覘孔之外,彷彿怕錯失了什麼關鍵。
要不多時,天井對面傳出砰砰砰的撞擊聲響,驀地一聲木裂脆響,如砸碎桌椅或更大件的家生般,隨即偏間之門從里被人撞開,大批黑衣蒙面人持械湧出,卻無一人開口說話,連步履都輕盈得貓兒也似,一看就知是做慣了黑衣夜行的臟活兒。
黑衣人們迅速站到了每間房的房門前,領隊手勢一落,齊齊破門,俐落地搜索房內。
長雲寺內的院舍以六根、六塵、六識等土八界來命名,分配到“香塵貳”廂房的小組,其中兩名黑衣人守住廊窗,以防有人逃出,另兩名破門而入,見朝外的兩扇窗緊閉著,不忘推開遠眺,不見有人;桌榻之下空空如也,房裡唯一能躲人的,只剩角落那座一人多高的烏檀衣櫃。
偏偏那衣櫃是從外頭上了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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