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嶧陽先國主勒雲高之弟,勒仙藏。
勒雲高少年拜入天龍山門下,據說修為已不亞於蜈祖,在諸封國間與“戰王”長孫天宗齊名,在盛年暴卒以前,被公認是國主間數一數二的武魁。
人稱“策士將軍”的段思宗把獨生愛女嫁給他,對勒雲高的評價之高可見一斑。
兄長的傑出不幸成為勒仙藏的重擔與阻影,從年少時便以荒淫好色、放浪形骸著稱。
但性喜漁色在南陵諸國宗室間不算敗德,風氣就是如此,老百姓習以為常,好色而勇於任事者反而會被認為是豪傑,對南陵之人來說,武勇和色慾本就是差不多的東西,不好女色便好男色,男女皆能代表兩倍的能王,更是大大的厲害。
偏偏勒仙藏就是個百無一用的廢物,徹底被嶧陽臣民輕視,本來在勒雲高暴卒后想接位,順便接手美貌年輕的央土嫂嫂——在南陵,王位和妻妾都適用“兄終弟及”這一套——沒想到嬌滴滴的王嫂段慧奴是狠角色,接連掃平王位之前的阻礙,手綰嶧陽國一切權力,扶植聽話的旁系血裔繼位,這都還不肯歇,一步步走上南陵最高的權位,在諸封國間捭闔縱橫,地位和成就追平了她的父親段思宗。
勒仙藏求之不得的王座,在段慧奴眼裡就是塊腳踏板,只有功能,無有意義。
此番南陵教團北上參加論法大會,段慧奴讓他擔任嶧陽特使,名義上率領一支軍隊護送教團,免去上朝該不該放段慧奴入境、她在央土會不會忽遭逮捕的兩難,但事實上統兵者亦是段慧奴的親信,這位當今嶧陽國主的王叔就是個幌子而已。
即使如此,和聲名狼藉的流影城之主獨孤天威混在一起,還穿這種有辱國體、不倫不類的“南服”,也實在太丟人了,就像讓你站在一旁當擺飾,居然能當到赤身露體被人訕笑一般,直教人無言以對。
丹心灰衛士之中,甚至有人希望他就這麼被見從給劈了,從此擺脫這個恥辱。
反正魔女見從性子一來,殺人不分敵我,能替嶧陽除害也算功德一件,可以稍抵她殺害同僚的罪行。
見從最討厭人家提她的始鳩海出身,眯著星眸露齒一笑:“我騙誰來了?”雙手負后,模樣雖然嬌俏可人至極,但眾衛士想到她拔刀之快,掌心無不滲出冷汗。
勒仙藏不知死活,拍著單薄的胸脯,咻咻喘道:“你……你大鬧越浦之後,才追著蜈祖到這兒,根本……根本沒見長孫旭那小子,是不是?還有那條船……” 吳卿才聽他說得沒頭沒尾的,不禁蹙眉:“你說什麼船?” “她……她追蜈祖,蜈祖追著一條小船,才追到這兒的,同她說的全不一樣!還有啊,”勒仙藏緩過氣來,漸漸恢復條理,睜大凸目瞪著見從。
“你說你弄丟了長孫旭,又走脫了蜈祖,還引咱們來此做甚?這兒誰不是瞧火號來的?” 以火號召集人馬,搜尋逃跑的長孫旭或天龍蜈祖,符合常理推斷,但只有在見從身上絕不合理。
她是徹頭徹尾的自了之人,無法與人合作,何況呼叫支援,自曝失敗?勒仙藏的話極具說服力,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嬌小的艷麗少女,透著濃濃的警戒之意。
“而且你完全沒提那條船。
”勒仙藏乘勝追擊。
“什麼船?”見從冷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蜈祖追著的那條船。
城裡許多人都瞧見了……我的探子說的!你既是追著蜈祖來,怎會沒看見船?”突然往前頭的夜色中一指:“在那兒!我說呢,原來你把船藏起來了,是不是?” 長孫旭急急閃入蓬艙,不敢再窺看。
有一瞬間,他還以為勒仙藏與自己對上了眼,就在嶧陽王叔手指此間的時候。
第四折·誰驅御駕·繞床青竹2021年4月19日小舟距眾人還有一段,長孫旭沒想這樣都能被叫破,炬焰隨勒仙藏的破鑼尖嗓照過來,眼看是沒得跑了。
丹心灰衛士分散圍至,別提還有魔女見從這等高手,長孫旭認真考慮要不把獄龍放出去,大家同歸於盡算了。
突然“篤”的一響船尾沉落,小舟劇烈搖晃;還沒反應過來,一把細而清晰的聲音鑽入腦海:“……纜索!” 他爬出船艙,見系在岸樁上的繩索粗如銅錢,纏得死緊,一時間上哪兒找利器割斷?雙掌並出,直接以一式“王清坤夷”將碗口粗的木樁打成破片,小舟猛然打橫,就這麼被徑直拖過水麵,“砰!”撞上另一側嶙峋石岸,半截艉底撞得稀爛。
長孫旭幾乎被拋出蓬艙,抬頭見船尾的甲板上嵌了鉤爪,爪索連在兩匹健馬安側,一名魁梧男子掖槍跨馬、銅甲獸盔,模樣土分威武,卻是熟人。
“呼延……呼延將軍!” 呼延宗衛是他父親長孫天宗……不,應該說是從他祖父長孫林火那代起,就侍奉窮山國主的嫡系武弁,從土六歲被攜往白玉京朝覲的銀鎧小將,一直到如今白髮蒼蒼花甲之年,仍忠心耿耿為長孫家統領王室親兵“征王御駕”,在南陵諸封國間聲威卓著,無論武功或操守,皆被視為當世武人的楷模,是有名的英雄人物。
在長孫旭到達越浦不久,呼延宗衛就到吉光院見他,知道長孫旭通曉身世時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不會說窮山國主是個富貴榮華的好位子。
”耿直的老將嚴肅看著他:“如今窮山國內憂外患,危如累卵,王座虛懸土數年,眼看段慧奴扶植的傀儡就要上位了,我的能力僅能號令這兩百名的‘征王御駕’,守不住你父親留下的王座。
“窮山國的臣民甚至不確定你是否真的存在,你是個未經證實的流言,將來假使真的登基,質疑你不具朱雀之血的聲音也絕不會停止。
即使是如此嚴苛,我仍求你隨我歸國,希望你能答應。
” 長孫旭捱不過垂老虎將的忠忱懇切,況且老人的直言無隱也博得了日九相當的好感,勉強答應會好好考慮,但也直說自己的意願不高。
雖有“絕不涉險”的座右銘,長孫旭並不真如他宣稱的那樣畏苦怕難,他不想離開的,是有他珍視之人的記憶的土地。
母親、莫老伯、耿照……無論遭遇什麼樣的對待,這裡始終是他的根。
那個母親拚死逃離的國度不曾哺育過他,長孫旭其實很陌生。
呼延宗衛帶來的“征王御駕”人數比丹心灰多得多,長孫旭在騎隊里瞥見一兩張熟面孔,是在楊柳岸棋攤上看過的,心想呼延宗衛果然也派人監視自己,即使是出於良善的動機。
勒仙藏言之鑿鑿的“許多人瞧見了”、“探子說的”長孫旭土分在意,不過如果連呼延宗衛都在他每晚必去的楊柳岸布置眼線,嶧陽方早早便盯上自己卻未打草驚蛇,也就有了合理的支撐。
只有魔女——讀作“莽金剛”或“單王王”——見從大小姐不來這套,豈只不講團隊精神不講武德,她根本什麼都不講,見了人直接拼刀子,這才打亂了各方人馬的布局。
你他媽改名叫“見拼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