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洞大開的前.王者
入夜的王室城堡十分冷清,本就屬於地廣人稀的地界上,人群與建物又通常集結在大條官道附近,若非仍不時有宮廷巡邏隊統一且肅然的腳步行經,遠離各處宮殿就像步入鄉野森林間,所幸沒有飢餓的野獸盤據。
除了因特別公務特殊申請外──比如凱拉他們前時為了快速消化累積過頭的工作量──僅有基本許可權的職員不得藉故滯留宮廷內部,其餘駐派於此的外地官員則由上頭安排宿舍居住,且還有宵禁的規定。故此大部份職位較高的貴族子弟通常只會把那處當成擺設,自個兒離宮去到王城市郊租賃整棟花園宅邸,家眷後代都安頓於該處,揮霍雄厚的財力才能表示其身份顯赫。
凱拉沒傻得踏上官道,避開巡邏隊后也能依尋稀薄月色找到正確的方位。由於入夜稍久,想必傻傢伙這時差不多已經察覺到自己被放鴿子,也許正在委屈抽泣?可憐的孩子沒膽子一人進去,大概只好一路又哭又罵地回家抱棉被哭吧?
傍晚時他略施小計,利用起同伴也絲毫不覺羞愧,假意臨時想起幾封重要的信件忘了交遞出去──主管有時會特別交代幾個人名,若是有其相關書信就無須再走流程,必須立即遞交給他──偏偏幾步后就要跨過門橋,就讓貝爾為他一同在離宮的名單上簽名,自個兒保留通行牌,如此才能準時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簽退,避免記過受罰。
平時出入的人員本身需持有代表身份的通行牌,王城警戒森嚴,還會派員在城橋前手持單據一一核對與簽名,為了方便管理出入的人流,又統一在固定的時段進行堡內疏散,空缺簽退無論是忘了簽名或者滯留不走後果都很麻煩。尤其後者經查證屬實還會受到懲罰,行跡可疑或動機不純則可能會被法庭審判、進而入獄或受到重刑,規矩非常嚴謹。
此時的黑髮男人行動正好涉及後者。門橋前急著要下工返家的人潮廣眾,之中更有高級官員的身影出沒其中,仗著出生尊貴不屑於排隊與簽退的繁瑣程序,指揮下屬或者貼身僕役上前代為簽名也不在少數,因此貝爾為他代簽的舉動並未引來注目,大伙兒歸心似箭,誰在乎他簽一個還是兩個人名。
重點不在於簽名的程序,之後大可裝作因有急事不得不臨時歸返入內,名既已簽了,只要在門橋關閉之前露個面都算交待完畢。
這般掩人耳目的作法也是萬不得已,白天時除了公務纏身還有個傻傢伙像金魚大便一樣甩脫不掉,要想暫離片刻都得被好奇問個半天的為什麼。夜晚倒是顯得方便,疏散大半人員的王宮裡更加襯托寂寥,也不必憂心辦些私事時太容易讓人揭破。
凱拉一邊躲在陰影下等待巡邏隊的尾巴走遠,又自懷中抽出那封屬名給n的信封,神情玩味地無聲彈動一角。看似大海撈針般的簡單字母,又無指名姓氏人名,整個宮廷字首為n的人何其之多,若不打開閱覽其中內容,便難以察明收件對象。
可寄信的那名女子又會乖乖地在信紙上填出真相嗎?十年前或者更早之前,她既有手段能夠當上太子妃,自然不只是因為高貴氏族的家世相配,其攀比男子的果斷和利落作風,才使她自家族篩選的名單中脫穎而出,與之應對的亦是對方孤寡倨傲的倔強性子,即便千辛萬苦才掙來的夫婿只有名頭,面對羞辱還能隱忍不發,看似消極被動地藏在深宮裡,仍能捏造身份活躍於外界。
其中最顯然易見的就是當十年前受到人民背叛,瀕臨上斷頭台的命運,那女子十分敏銳,早早就聯繫後路,背離有名無實的夫婿又能改頭換面主動爭取另一段姻緣。
凱拉不覺得拆開信件就能一覽隱情,憑藉信封上頭曖昧生疑的字母,加上後方寄件者的資訊,足以讓整座宮廷炸開鍋。
尼莫.菲利波特。國主炎帝本人字首也有個n呢。
然而凱拉所幸還有前世記憶的優勢,當人人將目光鎖定最大的可疑對象時,另一個人名卻躍入腦海。
他曾經的妹妹娜特莉同樣是n。
至於兩者明明分隔兩處,入主宮廷的皇后與長年久居外城女子修道院的妹妹,其中有何牽連凱拉暫且還未接上線,但是總比更加矛盾衝突的另外一對可能還要說得通。
畢竟即便如今貴為帝王,那段少年的黑歷史也不會被人抹消,宮廷之中受到前王染指的男孩們無以計數,都不及一個大臣之子那般出名,後人用隱忍屈辱以謀倒台大業來誇讚他,但是市集中仍有不少細碎的耳語,深怕因毀謗而入罪,卻又仍管不住嘴,還笑稱他們有個男寵國主。
先不論之後那些碎言碎語,早先在宮廷里安分守己的安德莉亞皇后表面不說,其實心底應該十分痛恨取代自己身旁床位的無數男孩們,更加不可能對少年尼莫示好;等到後者被驅離宮廷后,不久還加入叛軍的行列,與當代皇后的立場也徹底劃分。如今白駒過隙又是人事全非,早就再婚的前皇后和現任帝王還能有哪般交集?
凱拉重新收妥那封屬名曖昧的信封,遠方官道上的隊伍已經不見隊首的火光,無聲嘆息之際,便勾起唇角,輕鬆地繼續前行。
之後一路非常順利,彷彿連巡邏隊也有意無意迴避那幾處不祥之地,鎖定的目的地很是偏僻,幾周前的下午才造訪過,入夜遠離人聲喧嘩,又顯得特別陰森。
那處破敗宮殿說是居所,其實也算別館,凱拉在城堡中曾有多處住所,對這人煙罕至的地界最為衷情,尤其入夏更喜歡窩在此處,經湖泊拂來徐徐涼風,熱得受不了亦可脫光躍入,誰也不會犯險出聲勸阻。
走到殿外的鵝卵小徑,手掌自然而然從口袋掏出一個事物,如同過往一般相准了空隙扔補進去,還就著月色觀察折射的小道,十分滿意這條由自己鋪出的光路。
湖底石頭再多都要被撈盡,延宕十年的空虛,似乎還有些機會延續他的幼稚舉止。
既然完成其中一項任務,凱拉再次抬眸注視眼前幽暗的殿堂,不同於日間顯露出枯敗落寞的姿態,一入夜晚就彷彿躲入各種幽冥鬼怪,殿口又似張大嘴等著吞噬茫然入內的靈魂。
──還能再吞一次嗎?去過一回地獄,顯然那裡的主人並不歡迎自己這抹罪孽,表露嫌棄地扔回塵土之上,想來從此也再無歸處可去。
俯身隨手拾起一根枯枝,腰間口袋又特地帶上打火石,黑髮的男人哼著小調,將枯枝抵在肩頭,溫吞地踏上台階。
比起因懼怕黑暗而舉步不前,不如含笑大步走入,且看之中是鬼是人,遲早都得在眼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