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母親不知怎的生出一股不怕被打不怕死的勇氣,她像只笨重卻焦急的獸,幾乎是雙腿顫動、整個身子恐懼到搖擺地摔到那人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牢牢地罩住了那人。
“不要傷害我的兒子,不要傷害他了!我求你了!我是他媽,你打我吧!”“媽,別管我了,你別管我了……”
溫嵐的眼神像是一潭盛滿了枯葉的不見底的深邃死水,他的睫毛動了動,目光從婦女的臉上掃過:婦女早就哭得涕泗橫流,面對手持扳手的溫嵐,整個人止不住害怕地發抖,可還是不肯退讓,她就那樣緊緊地摟著她的兒子,力道緊到好像他們本來就該是這麼緊密貼合的關係。
溫嵐不想再看,僅僅是瞥了一眼那一幕,他就不願意再多看一眼。
對於面前的哭罵聲與痛苦的哀嚎聲,溫嵐充耳不聞,未成年的他有一種野性的殘忍,足以使他的心堅硬得像顆石頭。
他丟掉滴著血的扳手,抓住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那個人的手。即便婦女想要守住自己的兒子,可是溫嵐的力氣太大了,那人被他連拖帶拽,連帶著婦女也被拖在地上。
然後溫嵐又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鎚子,冷酷地說:“廢掉根手指,你就可以去保險理賠了。記得還錢。”
“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廢掉我,我還要養我媽,不要在我媽面前這樣……你一定也有媽媽吧?求求你……”“不要,不要,不要,你傷害我吧,別動我的孩子!”
“閉嘴。”
溫嵐煩躁地打斷了他們。
即使那個人因疼痛而扭曲到放棄尊嚴、涕泗橫流地哀求他,即使那個人的母親在一旁哭喊著,溫嵐卻像是更加憤怒了般,臉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泯滅人性般的陰狠。
……
離開那個人的工作間后,溫嵐走在那混亂狹窄的小道里。
貧窮的工業區,地上散落的最多的不是那種桃色小卡片,而是繁雜的小額貸款的廣告。
錢。在這裡,每個人都缺錢,每個人都欠錢,不論是小作坊的老闆,還是小作坊的零工。
在這裡有個好處就是此地遠離居民區和商業區,因此沒人知曉溫嵐的底細,只有欠債的人看到溫嵐會如見到死神一般驚恐不已:溫嵐已經不知道廢過多少人的手或者腿。
很多人借款本就是走投無路,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還得上這高利貸,公司很是清楚這一點。於是公司會在他們求著借款時,當著他們的面剋扣一部分借款金額,讓他們強行買下保險。
狹窄的小道里,連頭上的天空都是灰濛濛的,一如這灰塵遍布的工業區,空氣中瀰漫著鐵鏽和機油的味道,令他心生煩悶。
每一次討債時,那些欠款人會從一開始的懇求,轉到後面的辱罵,最後到眼淚縱橫,用各種理由求他仁慈。
而他們最愛用的理由就是:“放過我吧,求你了,不然我媽會難過的,你也有母親吧?”
呵,母親?
聽到那種話時,溫嵐會更加惱怒和狂躁,手中的刑罰便更加冷血無情。
他也聽到過無數欠款人咒罵他母親的話,無外乎咒他媽媽慘死或者罵他媽媽是賤婊才養出這樣的他,抑或是之後他們要將受的罪報復到他媽媽身上、讓他痛苦。
對於此,溫嵐不屑一顧,他並不憤怒,也不害怕:他無親無故,他甚至痛恨將自己遺棄了的媽媽。
那種東西有和沒有,沒什麼區別。
而就在這一天,一位與這雜亂的街道格格不入的柔弱女人,突然跑到他面前,焦急笨拙得像只獸,抱住他說:
“寶寶呀,對不起、對不起,媽媽終於找到你了……請你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