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奢侈程度比之一樓更甚,房間四處放著各色花卉,甚至有這個時節尚未開放的茉莉、梔子等等,花香撲面,映的房內五色斑斕。
與花香更配的是坐在房中、臉有慍色的美人。她身上僅著一件淡紫色暹羅紗,粉色的肚兜若隱若現,面若桃李秀顏含春,生起氣來更是自帶三分顏色,連李沛都看的一愣。
“看明白了嗎?不清楚就貼近看看。老爺喝多了在休息,把老爺也搖起來讓你們看個清楚?”
張鶴澤連忙將頭搖的像撥浪鼓。
那美人冷笑道:“大小姐厲害啊,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天天插手父親房中事,知不知羞的?現在更好,乾脆派人跟到我床上來了。她到底是對我不滿,還是對老爺不滿?”
李沛不明就裡,張鶴澤卻知道柳知府早年靠夫人娘家發跡,後來有了美妾便對正室多加冷落。也難怪柳小姐心裡不痛快。他略微沉吟,淡定說道:“夫人誤會了。既然一切都好,我們就不打擾老爺夫人。”
“慢著!“小妾忽然出言,張鶴澤感到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我的丫鬟打完水不知道死哪去了,你,來給我洗腳。”她指向李沛。
李沛當場就想拔刀,一再壓制終於沒有發作,手緊緊握成一拳。
“算了,看你笨頭笨腦的,還是扇扇子吧,我熱的很。”鄒小娘說完把暹羅紗披低,漏出肩膀。又向張鶴澤說:“我渴了,給我倒水。”
她見兩人遲遲不動,催到:“快點啊,你們柳小姐派人不就是來保護我的嗎?我喝不到水就要渴死,扇不到扇子就要熱死了。”
李沛眼光一閃,忽然看到放扇子的紅木斗柜上隨意扔著一個淡紫色玉鐲。這玉鐲與眾不同,卻不是普通玉質手鐲的平滑樣子——它被巧技雕刻成型,周身遍布鏤空花紋,整體看去是一條龍的樣子。
李沛的內心砰砰狂跳——沒錯了,就是尹昭要的那隻!當下她收斂情緒,穩穩走過去假意拿扇子,趁轉身將玉環塞進懷裡。她的餘光掃到旁邊半敞門的衣櫃,察覺裡面似乎有什麼大東西,又回眼看了一下。
是一個人,一個死人。
這個男人全裸著身子,體形肥胖,七竅流出的血掛在臉上,圓睜雙眼看向李沛的方向。為了方便塞進衣櫃,他的胳膊被折成一個扭曲的角度迭在腦後。
本來只想到知府家偷個鐲子,猝不及防看到此情此景,李沛只覺得渾身血都涼了,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走回了小妾身邊,居然真的依照吩咐扇起扇子,額頭流下汗珠。
張鶴澤意識到李沛眼神有點不對,可從他的角度什麼都看不見。他收回眼神仔細倒茶,一邊思考如何儘快脫身。
此時那美人雙眼微閉,臉上掛著輕鬆享受的笑容。
“柳小姐不是第一次派人煩我了。”她朱唇輕啟,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柳家是江東大戶,下人的衣服皆由蘇州繡房逐件縫製,材質圖案俱有講究。柳青青手下的護衛,可不會穿你們身上的破布衣服。”
李沛的扇子停止了,張鶴澤倒的茶水也溢滿出桌面。
美人忽然睜眼看向李沛:“都看到了吧。”音色竟是說不出的陰鷙。
張鶴澤猛的將茶壺砸向小妾,李沛以扇為鏢飛向她的頸部,二人同時將手伸向武器。不想鄒小娘整個身子突然後仰,躲過一輪襲擊,同時抬腳蹬桌連人帶凳向後滑去,桌子吃不住力應聲碎成兩半。
這邊廂李沛騰空翻起,自左上起刀,右臂內旋,斜斜向右下方劈向鄒夫人。與此同時張鶴澤提劍砍向鄒小娘坐下的椅腿。如果鄒小娘怕椅子被毀起身穩住下盤,就必然難以躲避李沛的截刀。如果她不動,就會隨著椅子的損壞跌到地上。
鄒小娘沒有起身。
暹羅紗的袖子驀地拉出一人多長,如蛇一般上下翻動,向李沛與張鶴澤同時襲來。李沛收回刀勢原地旋轉一圈,將將避開。張鶴澤卻不及收手,被長袖纏住手中之劍,整個人甩到牆上,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這一擊令張鶴澤近距離看清了她的招式。他顧不得傷情,又驚又怕,失聲道:“青蛇挽!你……你是鄒夢漪”
鄒夢漪,凌霄派前知名殺手。沒有她不敢殺的人,也沒有她殺不成的目標。兩年前她從江湖銷聲匿跡了,據說凌霄派也在找她,沒想到她居然窩在一任知府的家裡甘當妾室?
“俊小子有點眼色,姐姐喜歡”拉長的袖子竟如暗器一般甩出,將張鶴澤捆了個嚴嚴實實,另一邊手臂不停繼續與李沛周旋。
鄒小娘的招法李沛沒有見過,只感覺招數由衣袖發揮出來,威力絲毫不減,攻擊範圍卻極大擴大。她以暴風穿林應對,卻發現非但自己近不了對手的身,騰空飛舞的衣袖還有漸漸收緊之勢;待雙方過完二十來招,李沛竟好像被一張漫天鋪地的大網包圍。她又急又惱,掃刀砍向包緊的衣袖,可那衣袖進攻時猛烈如鋼,被刀砍時又似水一般軟下去,令李沛無處著力。此時方知什麼是高手。又撐了一百多招,焦急的李沛防守失誤,眨眼之間便像張鶴澤一般也被捆個結實。
“呵呵,真是想吃冰下雹子。”鄒小娘依然坐在木椅之上,斜靠著小桌,“我正發愁怎麼處理他呢,你們倆就送上門來了,這不是上天在垂憐我嗎?”
鄒夢漪起身割斷雙袖,留李沛和張鶴澤在原地被捆的動彈不得,自己卻悠閑的翻開衣櫃,從死鬼知府身下又抽出一件暹羅紗披在身上。她又摘下自己身上的金銀玉器,依樣為李沛佩戴:“這看起來才像我了……別這麼凶的看我嘛小姑娘,姐姐好怕啊。”
“美人姐姐!”張鶴澤忽然發言,“我們今天迷路了走到這裡,什麼都沒看見呀。”
鄒夢漪嘴輕笑到:“俊小子,姐姐也不捨得你死。這不是命把你們推到這兒了嗎,別怪姐姐,怪命吧。”
她的聲音依然充滿笑意,眼神卻噴出一股惡毒。“現在你倆一個姦夫一個淫婦,跟老匹夫死在一起,這齣戲唱的圓滿。”
“……你走出柳府重現江湖,凌霄派不會放過你。”張鶴澤收起聲音中的輕佻,冷冷道。
“等組織找到我,你們早就化成灰了,何必替我操心呢。”她咯咯輕笑著,俯身親了張鶴澤一口,紅紅的印子留在他臉上。
“好啦,終場可以開唱了。”鄒夢漪將蠟燭斜靠近床圍紗簾等易燃處,橙黃的火苗瞬間躥至屋頂,火苗向下蔓延,又點燃了地上的波斯毯。不過剎那間,半個屋子已經被火勢包圍,鄒小娘從容的用帕子擦擦手,將帕子扔在火里,款款走下樓梯。
她說話布置的時候,李沛一直在試圖掙脫。但這衣袖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越掙越緊。她生出急智,又想以真氣將其脹破,可長久以來不認真修習內功的弊端此刻十足顯示出來,真氣幾次險些沖關,卻總留著髮絲一樣的一線距離。李沛非但沒有恢復行動能力,還被烤出一身汗。
張鶴澤的情況也差不多,他眼見自己的劍就掉在不遠處,卻抬不動一根手指,不禁絕望的想象在頭腦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一點點被燒死是什麼感覺。
烈火把整個屋子照的通明,濃煙漸漸充滿屋子,李沛和張鶴澤不受控制的咳嗽起來。
“怎麼……跑……”李沛眼淚直流,衣角好像燒著了,隱隱聞到自己頭髮的焦味。
張鶴澤沒有回答她,他吸入許多毒煙,身形晃動,神情已經有些渙散了。
李沛不會游泳,有過幾次溺水的經歷,此時此刻在這個熾熱的房間她好像又回到那個時候,那個無法呼吸的深潭。以後回想起今天也會覺得后怕吧……可是還能活到明天嗎。她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隱約間,一個黑影出現在視線內,黑影快速檢視一番衣櫃、床鋪和床邊的箱櫃,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那東西大概不在這裡,他一無所獲,他掃了一眼李沛他們,徑自滑向樓下。
李沛從來沒怕過死,但她沒想到自己會死的這麼窩囊,更沒想過張鶴澤會因為自己愚蠢的決定陪葬。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瞪著那人,眼睜睜看著他離開。
沒過一會,那人竟然又折回火場,卻是司徒空。他忽然想起來李沛就是和周川一起攔路打劫知府貪污款的那個很有意思的人,一時起了玩心——那天他一直在遠處觀賞,李沛帶給他很多娛樂體驗。他走向昏迷不醒的張李二人。抽出腰間繩索利索的綁好李沛,將繩子另一頭繞過立柱再捆上張鶴澤,而後同時將他們推出窗外。他自己隨即翻身落地,只見昏迷的兩個人體重互相平衡,每人離地面都是恰好三尺的距離,立柱則是繩子的支點。
他割斷繩子,將兩人拖到假山深處。砍斷他們身上的羅紗袖。
此時柳府已經有人發現起火,後院大呼小叫亂成一團。只有中了蒙汗藥的幾個護衛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司徒空抬手要拍李沛,看到她沾滿黑灰的臉,愣了一下:“還挺好看”
他立時轉手,毫不猶豫的扇向同樣一張黑臉的張鶴澤。後者待半邊臉都被呼腫,才終於有了意識,喃喃道:“別打我……別打臉……”
司徒空狂搖張鶴澤:“醒醒了!”張鶴澤緩緩睜開雙眼,劇烈咳嗽起來。
“……我死了嗎?”止住咳嗽,張鶴澤迷茫的問道。他似乎隱約聽到“差點”兩個字,人還沒清醒過來,黑衣人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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