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造著溫馨氛圍的小型書店裡,排隊的人群塞滿通道,等著給桌子后的人簽名。桌子上展示著幾本封膜過的書籍,一旁擺著直立的大海報,跟那海報上的照片一模一樣的男人眉間帶著細紋,逐一和隊伍排頭簽名、握手。
公式化的流程走了十幾遍,這一位離開之後,他抬起頭來,緊接著上前的是一個面帶微笑的少年。少年有著一頭蓬鬆的金髮,在這個低調的空間里,格外引人注目。
他沒有多想,只是接過少年遞來的書,在上頭簽名,並和他握手。但在握住他的手鞠躬的同時,少年忽然用力一拉,他毫無防備地往前傾,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幾乎貼面。
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少年就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像你這種人永遠都不會活得快樂。你要活久一點,過人間地獄。」
說完,少年便鬆開手,愉快地走出書店。
書店外,英二和佐原靠在牆邊聊天,看到祐里走出來,便起身和他會合。
「都講完了嗎?」
祐里點了點頭,說:「雖然沒辦法讓他改變,但說了就好。」
談笑間,三人已走到附近的家庭餐廳。自動門打開時,冷氣迎面而來,很快地驅散了外頭的暑氣。
「話說回來,他哥哥那麼惡劣,你之前居然都沒有對他做些什麼,現在想想很讓人意外耶。」英二一邊咬著薯條,一邊描述自己的困惑。剛炸好的美式薯條外層酥脆、內里綿軟,雖然上頭沾附的鹽巴會帶來一點口渴,但英二現在深深覺得,這正是薯條讓人停不下來的魅力。
祐里拾起叉子,戳了戳堆成小山的炸物,從邊緣拉出其中一根。
「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再怎麼說,他也給過參生存和反抗的志氣,我想維護這個無心之舉的價值。」祐里回答道,把手上的薯條吹涼,遞給佐原。佐原接了下來,小口小口地啃著。
「雖然這樣說,但如果他有一天出了意外,我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出手救他的。可不能讓他死得這麼痛快啊。」
「很有你的風格呢。」英二苦笑道。
在旁邊思考的佐原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問道:「那天,你只有遮住我父親的眼睛,沒有摀住他的嘴巴,代表你不怕他出聲吧?」
祐裏手上動作繼續,話語卻停了下來。在吃掉下一根薯條后,他重新開口,言語間的溫度陡然下降,把英二嚇了一跳。
「他也應該體會求助無門的感覺吧?況且,如果要道歉,用口型就可以傳達了。」他陰冷地說,但馬上又恢復成原樣。
「只是用手術破壞他的聲帶而已啦。」
「??就算你用這種語氣,說出來也很可怕耶。」英二憂心忡忡地反映,祐里聞言,輕巧地用「特殊情況」四個字揭了過去。
「所以,你希望我怎麼處理他?」祐里再次問道。距離他們上次討論這個問題,已經過了近一個星期,假期也即將結束。
「他的傷勢如何?」
「大都是皮肉傷,就算有傷筋斷骨的,也都已經痊癒,應該還是有自理能力吧。」
祐里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英二在一旁卻聽得膽戰心驚,不知道對方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才可以把傷筋斷骨講得這麼稀鬆平常。
「有辦法把他放回監獄嗎?他的刑期應該還有十幾年吧。」
聽到佐原這麼說,祐里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
「當然可以,不過他在官方紀錄中已經死了,我會用別的方式把他弄進去,結果是一樣的。」
佐原點了點頭。
「既然他還能自理,就這樣做吧。」
英二有些擔心地望向佐原。雖然是在把已經偏斜的事態導回正軌,但聽起來終究還是要用一些不法手段。他希望佐原不要再因此受到更多影響,同時也因為自己對這樁私刑犯罪視而不見,而感到強烈的不安。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地,祐里對他笑了笑,說:「你不用太在意這件事,就當是偶然聽聞有黑道組織在做案,與你無關,你也無能為力而已。畢竟,你應該早就想清楚了,就算報警也是沒有用的。」
此話一出,英二和佐原幾乎同時開口。
「好了,別太嚇唬他了。」
「怎麼會與我無關呢?佐原學長跟我已經--」
話語脫口而出,就算英二馬上煞住,也無法挽回即將曝光的秘密。
「已經?」祐里疑惑地覆述,卻只得到英二當機般的反應。他轉而望向佐原,然而,佐原居然罕見地別開了視線。
見兩人的反應如此詭異,祐里也呆住了。平常的話,面對已知條件有限的情況,他至少可以做出三種推測。但在這個時候,他感覺自己的邏輯部門完全停止運轉,想像力也默不出聲,腦海里一片雜訊。
「已經??」英二受不了凝滯的氣氛,小聲說道:「??在一起了。」
祐里微微張著嘴,一動也不動。英二見狀,連忙嘗試緩頰:「不是的,我們本來就打算今天告訴你的,不是故意要隱瞞??我當然知道你們交情很好,沒有要偷走佐原學長的意思??不對,為什麼說偷?也不是偷,佐原學長他其實??」
英二越是辯解,越發覺自己不知所云。他不知所措地向佐原投以求救的目光,但佐原早已完全別過頭去,只看得見紅透的耳朵。這下,第一次看到佐原害羞的英二也呆住了。
祐里看著臉頰紅得冒煙的兩人,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
聽見祐里用自己從沒聽過的方式大笑出聲,英二寒毛直豎,驚嚇地轉過頭來,卻看見祐里抬手梳開了擋在面前的髮絲,臉上第一次洋溢著溫柔的色彩。
「不錯啊,真好。真是好啊,你看,我就跟你說了吧。」
祐里一番話說得英二雲里霧裡,不斷回想對方到底說過什麼。但佐原只是望著窗外,閉上了眼睛。
「儘管機率再低,有一天,你也許會遇到能聽你傾訴痛苦的人,所以??不要放棄。」
穿著小學校服的祐里似乎又出現在身旁,用童稚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相隔十年,他是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對方的那種笑容。
他回頭望向祐里,臉上也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你不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