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里把對佐原父親的安排答應下來之後,就消失不見了。開學后,一連幾個禮拜,也都沒有看到他來學校。一直到文化祭當天早上,他才一臉輕鬆地出現在社辦門口。
「我回來幫忙啦。」這樣說著,他把書包扔在講台上,走向各自抱著一箱校刊的英二和佐原。
「真是的,你們沒有我要怎麼辦啊?」
他抱起剩下的一箱校刊,邊回應英二的抱怨,邊跟著佐原走出社辦,來到正門前的空地。
雖然說是空地,但此時已經被幾排攤位給佔滿,旁邊還設置了舞台。光是忙碌地來回穿梭的學生,就幾乎填滿了走道的一半,英二一想到待會的人潮就想嘆氣。
「怎麼了,前籃球部的明星球員可不能露出這種表情哦。」祐里正在為桌面進行簡單的擺設,看到英二在庫存區一臉憂鬱,便拿他以前的頭銜來取笑他。
「別說了啦??都已經退部了,怪尷尬的。」英二雖然難為情,但還是笑了出來。
「也對,你臉皮這麼薄。」祐里不加思索地回應。
由於一個攤位的配置是兩個椅子,英二又回到社辦搬了一個。再回到攤位區時,桌子前已經多站了兩個人。
「宮崎回來了!」其中一個人遠遠看到他,便朝他招手,吸引了另外幾人的注意力。他打起精神,快步走迴文藝部的攤位。
「游泳部跟回家部真是好呢,都不用做準備。」
「是這樣沒錯,但班上就會多派工作過來啊。我們現在只是在偷懶而已。」黑川打著哈欠說道。「明明堵英二上學的時候都可以很早起,今天怎麼就這麼睏呢??是不是戀愛的氛圍讓空氣變稀薄了?」
佐原坐在桌子后,看著黑川閃過英二的兩記攻擊,又轉身回應朋友的招呼。接著,他將視線投向正翹著椅子,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的祐里。
從上次拜訪黑川家時,他就一直在想,明明這兩個人都總是在笑,怎麼給人的感覺就是那麼不一樣。但在祐里告訴他那些事之後,他覺得自己大概知道答案了。
如果黑川的笑容是為了表達,那麼祐里就是為了隱藏。一個是表達出自己選擇表達的情緒、表達自己沒有惡意,另一個是隱藏所有情緒,也隱藏僅有的善意。因為連出發點都在正面和反面,才會給人如此迥異的感受吧。
雖然,他也很希望祐里能多露出發自心底的微笑,但由於對方身分的特殊性,又沒辦法多說什麼。他想起那枚躺在抽屜深處的幼稚園名牌,上頭被花瓣裝飾著的名字,大概一輩子都不見天日,只能永遠留在他記憶中了。
現在,他只希望那個阻止祐里犯錯的人,能一直陪他走在有光的地方。即使不能恣意活在陽光下,哪怕只是晦暗不明的月光,也很足夠了。
和佐原也寒暄幾句后,黑川與中村揮別文藝部,準備回到班上幫忙,中村卻被喊住了。
「抱歉,你先回去吧,我馬上過去。」中村叮囑道,便又離開人潮,跟祐里會合,兩人一起走向攤販區的邊緣。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個跟你一起的才是阻礙,畢竟他是第一個懷疑我的人,英二也說他很聰明。結果不知為何,他根本沒有摻和進來。」祐里一邊避開突出的雜物,一邊說道。
「啊,你是說黑川嗎?是呢??他也很關心他們,但沒有被攪和進來,也許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吧。」中村笑了笑,打發了這個話題。
雖然這樣說,但黑川那個人,應該私下給了不少建議吧,對那兩個人都是。但中村什麼也沒說,打算暫時幫友人維護和平的生活。
最後,兩人停在攤販區和大門中間,一塊無法使用,而少有人注意的地方。
「當我向你尋求意見時,你是怎麼知道我真正的想法的?」
聽祐里這麼說,中村撤下了臉上的笑意,沉著的神情讓對方緊繃了起來。但不過幾秒,中村便又一臉隨興,顯得剛才不過是在思考而已。
「不知道耶??我感覺你應該是個會想操控事態的人。也許在別的場合都能成功,然而這次,你把自己跟一個不熟悉的人捆在一起,我想這證明了你也知道自己無力回天,只是害怕一個人被拋棄。」
「那你為什麼要幫助我?畢竟,我跟你們不同,是為了不被拋棄,故意把你朋友捲進事件的元兇。」
對於這個問題,像是早就想過似的,中村很直接地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也會害怕自己被拋棄。」
「就這樣?」
「對啊。」中村毫不遲疑地答道。
「我深知自己的平凡,跟大多數人的平凡沒有不同。所以在同樣的立場上,覺得不該放著不管,就這樣而已。」
發放完預售的校刊,也把當日販售的份量賣完之後,三人便收起攤子,到處買了點吃食飲料,回到社團教室里。
「前陣子處理完那件事之後,我臨時接到一份在法國的議程。老傢伙們在會議上吵個不停,拖了好幾次,前天才回來。」
祐里拿著一盒章魚燒,向兩人解釋道。英二聽完之後,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學長你明明不來上課,成績卻都過得去耶。」
「雖然要出差,但有空檔的時候都會提前預習,行程緊湊時才能放心工作。」祐里回應了英二的疑惑,微微一笑,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人在國外,心裡還要一直想著學校考試,那不是很不帥氣嗎?」
聽他這麼說,英二的表情立刻轉變成欽佩與嚮往,被佐原塞了一口雞蛋燒。
「畢業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佐原把飲料遞給差點噎住的英二,淡淡地問道。
「這個嘛??」
祐里用竹籤切開章魚燒,凝視著裡頭的蒸蒸熱氣。
「因為家裡的安排,之後還是得出國學習吧。但我不會主動跟你們斷聯的,有空還是會回來。但出國更免不了工作了,如果你們有好一陣子都找不到我,那要不是在忙,大概就是死了。」
他故作輕鬆地開了個玩笑,卻沒有人捧場,英二和佐原都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怎??怎樣啦。」
跟他所想的不一樣,這兩人的反應異常認真,反而讓他有點心慌。
「神內學長,遇到幫派火拚要躲,不可以白白死掉喔。」
「你可以把遺囑交給我,分我一棟房子就好了。」
祐里愣了一下,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麼啊,你們兩個。用那種表情,還以為要說多正經的話??我知道了啦,在找到佐原喜歡的房子之前,不會白白死掉的。」
說完,他就把所有章魚燒都切開,埋頭吃了起來。他吃得很快,但是咀嚼得很專心、很用力,彷彿只有全力投入,累積的眼淚才不會從眼眶掉出來。於此同時,從便利商店走出來的白土,手裡也拿著一盒微波好的章魚燒,點起了一支菸。
祐里確實有在努力達成這項承諾。許多年後,佐原和英二偶爾還是會收到從世界各地,以白土的名義寄來的咖啡豆。雖然礙於身份,不能常常聯繫,也無法及時分享喜悅、傾訴煩惱,但這些行動就像一條條直達的單向道,承載了無盡言語,向兩人致以綿延不斷的關心與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