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適很準點,十點整的輕輕敲門聲,給看書無聊閑等的沉桐一種望外之喜。
晃蕩著一腔喜悅,蹦跳著去開門,沉適就站在門外,身穿一件藍色衝鋒衣,臂彎間搭著一件紅色的,顯然給她準備的,“晚上山上風大,回頭套在外面。”
萬籟俱靜,沉桐跟著沉適往屋外走,扶著他換鞋,衣物細微的窸窣之聲,應和著心裡深埋的歡樂雷動。
上了車,沉桐才想起來,“爸爸,我還沒有下載觀星軟體呢。”
沉適專心開著道,“沒有關係,我手機里有,也可以指給你看。”
平雲山是蓉市最大的一座山……坡,海拔不高,被打造成森林公園,平日晚上遊人絡繹於途,此刻正值隆冬深夜,鮮有人蹤。
沉適很自然地拉住沉桐的手,貼在自己腰處。沉桐本不想沉適認為自己輕浮嬌氣,想在登山時好好表現,這下腳步更加輕健。
天上的星河璨然,爽目清神,很合人意,但又好像不太重要。
山頂處足以縱覽整個城市,此時因燈火將近闌珊,所以並不成風景。
在避風的石壁處,沉桐站在欄杆前關心,“爸爸,你單位在哪裡?”
“大約在北偏西75。的位置。”
“……”沉桐惑然,笑盈盈看她爸爸,不乏玩味與調侃。
沉適回味過來,也笑,抬臂指給她看,“就在那棟亮著燈的保險大樓後面,再走一條街。”
又順勢指向天際,“地調院那個方向,上空有顆很亮的星,看到沒有?”
他遙指的地方,群星微弱黯淡,最亮的那顆分外出挑。
沉適說道,“那是金星,早晨叫啟明星,黃昏叫長庚星。我們今天來得不巧,沒趕上金星伴月。”
聽他言語里可惜之意,像是易遇卻珍稀的奇景,“金星伴月?星月童話?多久一次呢?”
沉適笑,“倒沒有童話那麼罕見,一個月出現一次。”
寒風獵獵,沉桐喃喃自語,“一個月出現一次,錯過了都會覺得可惜,可見,我們要珍惜相遇。”
似是突來的感慨,也似有什麼言外之意,沉適未及深究,先為她敏會物情而暗喜,更投機地順著話題說,“二十八星宿里,還有兩顆永不相遇的星星。”
說罷,他拿出手機,教沉桐用軟體比照一片星區,湛藍的畫面里,清晰地顯示出精美的星座模型,指點著說。
“這就是獵戶座,獵戶座里最亮的那顆星星,我們叫它參星。它與天蠍座里的商星此出彼沒,所以文人說‘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用它們譬喻離別隔絕。”
沉桐往她爸爸身上依偎,默然不語,衝鋒衣的特質衣料,挨挨蹭蹭,摩擦有聲,增添幾分肢體親密的真實感。
“冷了?”
沉桐搖頭,“只是覺得這兩顆星星叫人有緣來緣去的無常傷感,寫詩的人一定擁有過‘參商’的相遇,才會有這麼深刻的感懷、遺憾。”
總以為沉桐被保護得很好,不任性,也能無憂恣意,實際上,話里話外皆是不符合年紀的體悟深沉。沉適不知緣起,方才隱隱欣慰於她的聰慧,這時卻想開導她,引她看另外一個星區,就在頭頂,“星象家對星星會有另一種見識,有沒有看見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在書上看過,是一個勺子,沉桐聞言仰頭,漫天的星河,清明璀璨,專心尋找,可哪裡有小勺子?可愛地納悶道,“我沒有看到小勺子。”
說完就聽到她爸爸笑出聲,“小勺子沒有,大勺子呢?”
呵!沉桐眼睛發亮,驚得嘴巴微張,原來北斗七星是這麼壯闊磅礴,橫亘天心,跨貫蒼穹,大自然的造化神奇,果然吸引出沉桐的另一番興味,把參商之悲拋諸腦後,讚歎,“北斗七星好壯觀。”
“你從鬥口處往外看,有個熒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極星。”沉適換了個軟體,幫她直接準確定位出,“它也叫紫微星、帝星,古代的星象家試圖憑它判斷王朝興衰、帝位更迭。”
“爸爸,這就是‘究天人之際’吧?”沉桐水晶晶的眼底儘是神采,語氣里的憧憬,和山風吹動的髮絲一起舞動,咧著紅潤瑩白的口齒,笑望天際,“古人真是偉大有智慧,敢把遙遠而浩瀚的天意神性、神秘難測的君命國運,很自信地在握手中。”
沉芸喜歡看星座、星區的漂亮模型,看個熱鬧。沉桐不一樣,她有著敏銳準確的感受力,單純的語言陳述足以讓她聯繫古今物我,生髮出和他一樣關於星空和人事的傷感、讚歎和遐想。
原來親子遊戲的角色不可替代,沉桐她成熟心智,會平等妥帖地與他對話,讓沉適更鮮明生動地體會到生命延續成長的意義和驚喜。
沉桐想,自己偶爾仰望星空,雖然看得出她星輝絢爛,卻是無知而混沌的。山頂的夜風大而寒,她往沉適懷裡躲了躲,“爸爸,你怎麼會認識星星?”
沉適再次把自己的衣服給她,淡淡說,“其實蓉市不大適合觀星,每年可見的星星大概只有700顆。關榆每年可見的星星有2000多顆。
爸爸上高中時,有個老師一天晚上帶我們去操場,教我們看星,跟我們講什麼是紫薇星,講她的東西南北有四大星區,叫蒼龍、白虎、朱雀、玄武。
單聽他們的名字,就神秘莫測又氣象莊嚴,就好像天上真有四隻威武神獸,在俯瞰陪伴著自己。”
沉桐一路聽,一路把臉埋進沉適肩窩,額頭微微地轉動,輕掃沉適的耳垂。
如果他不和媽媽結婚,而找一個門當戶對、學識相當的妻子,工作穩定,小富即安,會不會正過著相濡以沫、耳鬢廝磨的婚姻生活?不必向遙遠虛無的星空,尋求親切卻虛無的慰藉。
命運就是這麼神奇,從前沒有讓她爸爸遇見那樣的女人,偏偏要她來對他的婚姻作出最好的設想,都是天意註定。
擁在背上的胳膊激動得瑟瑟發抖,沉適不知所以,怕她受寒,手掌在她稚嫩的肩頭揉搓,“冷了?我們回家。”
這個男人,語意關切,動作溫柔,內心還深植著平和正大的物理和健康坦蕩的人情,無論身處怎樣的境遇。
難道他不該被敬重,被深愛么?
沉桐踮起腳,攀上他的脖子,准准地吻住,唇瓣柔軟細膩,氣息乾淨。突如其來,超越常理,沉適嚇得像根木頭杵在當地,沉桐自顧自地笨拙親吻,把沉適面上的氣息貪婪吸入肺腑,感受滿足,不管他,唉,反正她是合心合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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