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十分詫異,便問賣涼粉的 :“你要錢幹什麼?”那賣涼粉的聽了大笑,說道 :“真是公子哥兒!俺不要錢,家裡三五口人哪能活呢?”皇帝又說道 :“你既這樣,為什麼不要銀 子,卻要錢呢?”那賣涼粉的又笑道 :“這涼粉是賤東西,哪裡說得上銀子;一兩銀子要買幾擔呢,怎麼可以賣得人家的銀子呢?”皇帝又問道 :“你既要賣錢,為什麼不向俺要錢?” 那賣涼粉的知道他是貴家公子,便有意說著好聽的話兒道 :“爺們肯賞光,已是榮耀了,哪裡還敢向爺們要錢呢?”皇帝聽了十分歡喜,說道 :“俺吃你的涼粉也多了,今天俺想賞你;可是袋子要沒有錢,俺便寫一張銀帖給你,你明天拿帖子去取錢,可以嗎?”賣涼粉的聽說有銀子到手,如何不願?便去一家小酒鋪子里借過一副紙筆來。
皇帝在紙上寫道 :“廣儲司付銀五百兩 。
”又打上小印,寫畢,把筆一擲走了。
賣涼粉的是不認識字的,拿著這銀帖去給酒店掌柜的看。
那掌柜的看了,嚇了一跳,說道 :“你今天遇到的是當今萬歲爺了 。
”那賣涼粉的不信,說 :“哪有這個事?”那掌柜的說道 :“這上面明明寫著‘廣儲司 ’,這廣儲司在皇上宮裡,是皇家的庫房,看你怎麼收去?”那賣涼粉的聽了,才害怕起來,把那張銀帖拿去藏在枕箱下面壓著,終是不敢到宮裡去拿銀子。
他打算倘然再遇見萬歲爺,便把這張銀帖還他。
後來他老婆知道了,日日夜夜在耳邊絮聒,逼他去領取銀子。
那賣涼粉的沒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闖進宮門去。
手裡拿著銀帖,東碰西撞地問人,好不容易,果然給他找到了廣儲司,把這張銀帖呈上去。
那司官問他 :“這張帖子打哪裡來的?”那賣涼粉的只得老老實實地說道 :“有一位爺,欠了小的涼粉錢,拿這帖子賞小的。
小的原不敢要,那爺說不妨事的,吩咐小的來領銀子。
老爺們說給領便領,說不給領時,小的也不要了 。
”司官聽他說得有來歷,又看他是一個老實人,便吩咐他候著,一面拿著銀帖去轉稟堂官。
堂官不敢怠慢,進宮去奏明慈禧太后,慈禧太后便吩咐把皇上請來。
停了一會,那同治帝進來,慈禧太后便拿這銀帖給 他看,同治帝便說 :“這是朕賞給後門外賣涼粉的 。
”慈禧太后見皇帝認了,便吩咐堂官叫照數給那賣涼粉的,俺們不要失信於小百姓。
那堂官領了旨,便退出去,拿了五百兩銀子付給賣涼粉的。
那賣涼粉的捧著銀子,歡天喜地地去了。
銀帖的事已了,慈禧太后便對同治帝說道 :“皇帝天天在外邊胡鬧,也失了皇家的體統,以後須格外自己檢點,若給御史家知道了,又要在咱們跟前多說話 。
”這時恭親王恰巧有事進宮來,慈禧太后便對恭親王說道 :“六爺是皇叔了,皇上天天在外面胡鬧,六爺也得勸諫勸諫才是 。
”同治帝聽太后嘮叨了半天,心中十分不自在了,便退出來回到乾清官去。
誰知接著又是恭親王進宮來請見,這時皇帝十分睏倦,躺在東便殿的安樂椅上。
恭親王進來,便跪下向皇帝磕頭,說道 :“方才太后的懿旨,皇上總該也聽得了。
皇上天天出宮去遊玩,太后總說是俺們做臣子的不好,不知道在皇上跟前勸諫。
皇上快改過了罷,一來也免得叫皇太后在深宮挂念,二采也免得臣受著太后的訓責。
皇上是萬乘之軀,是當格外保重,不可輕易出宮。
從前白龍余且行刺先皇的事體,皇上也該有些知道。
皇上私行出宮,又沒人在左右保護,一旦出了什麼亂子,不但叫兩宮太后擔著驚恐,且也使臣等負罪終身;便算是太平無事,這祖訓也須遵守。
歷來皇上,從沒有私自出宮的 。
”說起祖訓,同治帝不覺有些惱怒起來,便從安樂椅上坐起來說 :“六爺是熟讀祖訓的,如今朕身上還有什麼事是違背祖訓的嗎?”這時皇上身上穿著黑色綉白蝴蝶的袍褂。
恭親王便指著皇上的身上道:“皇上穿這身衣服,也是違背了祖宗的遺制了 。
”同治帝聽了,微笑著說道 :“朕這件衣服,和載澄哥兒穿的是一樣格式的,那載澄哥兒是六爺的親生兒子,如今六爺怎麼不管教兒子去,反來勸諫朕躬。
六爺且起去,朕還有后命 。
”恭王見皇上臉上 露著怒容,便又磕了幾個頭起來,退出宮去。
這恭王才轉背,那同治帝便氣沖沖地走進書房去,寫了一道諭旨,用黃封套封住;又傳諭出去,喚大學士文祥進宮來。
那文祥和恭王的交情很好的,他進宮門的時候,正值恭王出宮門,兩人見了面,便談起方才勸諫皇上的事體,恭王還說 :“皇上聽了不十分樂意,相國進去見了皇上,也須幫助著勸諫勸諫 。
”文祥聽了便點點頭進去了。
同治帝坐在書房裡傳見,文祥進去磕過頭站了起來,同治帝遞給他一個黃紙封兒,說道 :“朕有一道旨意在裡面,不許私自拆看,快拿到軍機處給各大臣王公看了,看過了快快照辦。
”文祥把聖旨接在手裡,偷眼看皇上滿面怒容。
文祥心知有些不妙,忙跪下來求皇上明諭。
同治帝看文祥求得厲害,便說道:“對你說了也不妨,這裡面有一道諭旨,是殺恭親王的 。
”文祥聽了,磕頭越發磕得厲害,口口聲聲說 :“看在六王爺是顧命大臣,又是皇叔份上,饒他一死罷 !”同治帝見文祥纏繞不休,便一甩手站起身來,踱進寢宮去了。
文祥無可奈何,只得捧著諭旨去見慈禧太后,哭訴皇帝要殺恭親王的事體,求皇太后快救六王爺一條性命。
文祥說著;連連磕著頭。
太后便吩咐把諭旨留下 :“咱自能向皇上說話的 。
”文祥退出宮去,把這件事告訴給同僚知道,大家聽了,都替恭王捏著一把汗。
隔了幾天,果然不見這道諭旨下來。
原來這時慈禧太后權柄很大,便是皇上見了也有幾分忌憚。
但從此心中便厭惡恭王,恭王卻不怕死,依舊是剛正立朝,見皇上有不守祖訓的地方,還是苦口勸諫。
誰知勸諫的由他勸諫,皇上遊玩的依舊要遊玩。
北京地方有一家著名的飯莊,招牌名叫“宜德樓 ”。
有一天,王景崎太史和戶部侍郎於德耀兩人正在樓上對酌。
那兩人都愛唱的,王太史愛唱二簧,於待郎又善唱崑曲,飯莊又有現 成的琴索,他們酒吃到高興時候,便輪流著高唱起來。
起初,於侍郎拉著胡琴,王太史唱了一折京調;後來王太史吹著笛子,於侍郎唱了一闋崑曲。
唱了一出又是一出,他兩人越唱越高興了,引得那班吃酒的人都擠在門帘外靜聽。
正聽得出神的時候,忽然見一個少年掀簾直入,也不打招呼,一坐便坐在王太史對面,獃獃地聽著。
王太史了正唱得起勁,不曾去問得他的名姓。
聽王太史唱完一出,那少年便向於侍郎兜頭一揖,說求大爺再賞一出崑曲聽聽。
於侍郎見這少年英姿颯爽,說話又十分客氣,便不好意思推卻,便為他再唱了一折“舟會 。
”正唱得動聽的時候,忽然樓下一陣車馬聲十分熱鬧,一齊到宜德樓下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