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步軍統領密派著二十個勇健軍人暗暗地保護著皇上,那皇上一到外面,大街小巷沒有一處不要去遊玩。
後來他走到琉璃廠一家紙鋪子里去買玉版箋,看成了貨物,共要十二兩銀子。
同治帝從懷中掏出一把瓜子金來付給店伙,誰知那店伙是不認識瓜子金的,他卻不要。
那小太監不問他要不要,拿著紙便走。
店伙見他要白拿貨;發起急來,托地從櫃檯裡面跳出身體來,伸手一把在小太監衣襟上扭住;另有一夥計從裡面走出來,把皇上當胸扭住,口口聲聲嚷說 :“逛騙貨物的賊!送他到衙門裡去 。
”那時店裡掌柜的也走出來,問著皇帝道 :“你是什麼人?”那皇帝說道 :“俺是江西的拔貢,姓陳的便是。
”正在不得開交的時候,忽然走進十多個雄糾糾的武士來,把兩個夥計的辮子揪住,說 :“隨俺到衙門裡去 !”那店夥計便大嚷起來,說道 :“世界反了!你不抓白撞賊,倒要抓俺做買賣的人 !”那武士聽夥計罵皇帝“白撞賊 ”,便揚起手來,正要打下去;還是皇上來解勸說 :“叫夥計拿了紙,跟隨俺到家裡去拿錢去 。
”進了城,又走了不少路,一抬頭,忽然見高高的午朝門矗在面前。
店夥計看那主僕兩人搖搖擺擺地走進午門去,頓時害怕起來,忙把手中的紙丟在地上,慌慌張張地逃去。
同治帝看了,不覺大笑,吩咐小太監去把紙拾起來拿進宮去。
第二天,依舊命小太監拿了銀子到紙鋪子里去如數給錢,慌得那紙鋪子里的掌柜不住地向小太監作揖打躬;小太監也不去睬他,徑自回宮來。
過了幾天,同治帝獨召毛文達進宮去,提起春燕樓吃酒的事,皇帝還說他多事,有許多武士跟隨著,行動反多不便。
文達又磕頭勸諫說:皇上萬乘之軀,不可冒此大險。
同治帝如何肯聽,依舊偷偷地在外面遊玩。
有一天,出了后宰門,走過湖南會館,忽然對小太監說道:“曾國藩住在裡面,待朕看他去 。
”走進會館,找到曾國藩院子里一問,曾國藩出外去了。
見對面有一間屋子,房門開著,同治帝便也直闖進去。
屋子裡是一個湖南舉人姓郁的,這時正趴在炕上吃飯;見一個少年昂頭直入,也不招呼人,便在書桌前坐下。
見書案上攤著一本文章稿子,那少年便提起筆來隨手亂塗,到末后,寫著“不妙”兩字。
那郁舉人正要上去攔住,這少年丟下筆,哈哈大笑著去了。
郁舉人看了十分詫異,問自己的僕人時,說:這是來拜望曾大人的客人,因為曾大人出外未回,所以他信步到老爺屋子裡來的。
郁舉人聽了,也猜不出是什麼樣人。
待到晚上曾國藩回來了,郁舉人跑去問他,又拿塗改過的文章給曾國藩看,曾國藩也猜想不出是什麼人。
第二天,曾國藩被召進宮去,奏對完了,同治帝笑問 :“昨天怎麼不在會館里?”曾國藩聽了十分詫異,忙磕著頭說 :“臣昨天應恭王爺的召,在王爺府中陪飲 。
”同治帝又笑說 :“你那對門住著的湖南舉人好大模大樣的 。
”曾國藩聽了,知道皇上昨天又私自出宮來過了,便嚇得一句話也不敢對答。
回到會館里把這情形告訴了郁舉人,才知道昨天來塗改文章的便是當今皇上。
嚇得那郁舉人會試也不會,收拾行李,一溜煙地逃出京去了。
從此京里大小官員都不敢在外面行走,只怕遇到了當今皇上,得了什麼罪名。
但是同治帝越發遊玩得得了意,依舊每日 裡帶了小太監在外面亂闖。
又有一天,崇文門外土地寺里,有一個廟祝正在打掃佛堂。
外面下著大雨,忽然有一個少年抱著頭匆匆地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僮兒。
看他主僕兩人身上都被雨淋濕了,這廟祝是熱心人,忙把他主僕兩人邀到後面屋子裡去,特意生著火盆,替他們拿衣服烤乾,煎著茶給他們吃。
那少年一面喝著茶,一面問道:“這廟裡沒有和尚嗎?”那廟祝說道 :“這裡只有師徒兩個,和尚如今出外打齋飯去了 。
”少年又問廟祝 :“今年多少年紀?在這廟中幾年了?從前在什麼地方?”那廟祝見問,便把手中的掃帚撐著,說道 :“我如今三十六歲了。
來到這廟裡已有四個年頭了。
當初原在西關頭陳大人家裡做奴才的。
俺是陳大人家自幼兒買去做書僮的,足足服侍了陳大人二十個年頭。
四年前偶不小心打破了一個古瓶,陳大人把奴才打了一頓,攆出門來,是俺無處可奔,因一向認識土地廟裡的大師父,便投奔他來,當一個廟祝。
廟裡香火十分冷清,俺在這裡也十分窮苦 。
”那少年又問 :“在陳家當了二十年書僮,陳大人可曾替你娶你娶過媳婦,又可曾給你幾個工錢?”廟祝說 :“俺在他家二十年工夫,也不曾看見過一個大錢,娶媳發的事更不必說起 。
”這少年聽了,臉上有些動怒的樣子,便問 :“如今你那陳大人在什麼地方?”廟祝說道 :“早在三年前到廣東當海關道去了 。
”少年又問 :“俺全國的海關缺分,什麼地方最好? ”那廟祝說道 :“這自然要數廣東的海關是第一個好缺了 。
” 少年問他 :“你也想去做一做海關道嗎?”那廟祝笑說道 :“大爺敢是和俺開玩笑呢!想俺不過做一個廟祝罷了,飯萊也不得飽,布衣也不得暖,哪裡敢存這個妄想 !”少年聽了,接著說道 :“你既這樣說,俺便送你一個菜飯飽、布衣暖的去處去。
”說道,叫拿紙筆來。
這少年便一揮而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 印來,蓋上印,把字條兒交給廟祝,說 :“你明天拿去見步軍統領,自有好處 。
”廟祝接了字條兒,心中將信將疑。
這時天上雨也住了,他主僕兩人的衣衫也烤乾了,少年便告辭出去。
那廟祝把宇條兒藏著,到了第二天,果然拿著去見步軍統領。
這時做步軍統領的便是醇親王,他打開字條兒一看,認識是皇上的手諭,忙得他連忙擺設香案,開著正門出來,把這廟祝接了進去。
三跪九叩首,行過全禮。
把個廟祝弄得摸不著頭腦,只得聽他擺布去。
過了幾天,那統領便替他更換衣衫,打發兩個差官,帶著一角文書,送他到廣東,見他那舊主人陳大人去。
陳大人見了公文,忙把海關道的印信交與廟祝,自己退出衙門。
從此那廟祝做了海關道,他感激皇上的恩典,把歷任的積弊都查了出來,叫衙門裡的師爺替他上了一本。
吏部派人查復,把從前做過粵海關道的官員都一齊革了職。
這廟祝在任上四年,也不貪贓,也不舞弊,但也多了十六七萬家財,便做起富翁來了。
後來同治帝知道了,便點頭稱讚道 :“朕識拔的人到底不錯 。
” 同治帝在外面遊盪慣了,一天不出宮門,心中便悶悶不樂。
皇上最挂念的是後門外的一個涼粉擔兒,皇上每帶著小太監在後門外走過,總要就擔頭去吃一碗。
但吃了總不給錢的,在同治帝心中,也永不知有吃了零碎食兒要給錢的一回事。
那賣涼粉的見他品貌英秀,舉動豪華,認做王家的公子哥兒,也不敢向他要錢。
這樣一天一天地吃著,差不多吃了四五十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