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見扶蘇端著餐盤站在面前,微笑著提醒我。
"這麼晚還沒下班?"我問。
"今天值夜班。
"扶蘇坐下,對著那盤炒飯狼吞虎咽,片刻便只剩下一個盤底,猶自不足,又去取了糕點水果過來,見我吃驚地望著他,不好意思地解釋,"做了一天手術,錯過午飯,餓得透了。
"我笑,"醫生這職業外表光鮮,實際不知多辛苦。
"閑談幾句,扶蘇突然道:"如有心事,不妨說出來,可以減輕心理負擔,若是不方便,我可幫你介紹心理醫生。
"我一驚,失聲問:"我表情這樣明顯?"扶蘇看著我,似笑非笑,"你已經往咖啡中加了三匙鹽。
"我一怔,看向桌面,中間兩個並排的調味罐,我手中的湯匙正伸向砂糖旁的罐子,舀第四匙鹽。
這一杯咖啡是要不得了,我苦笑著扔下湯匙,沉吟片刻,問他:"華定思的傷......""傷口不小,好在沒深到骨頭,問題不大,一周便可出院。
"扶蘇看了看我,又道:"寶寶也恢復得極好,再有一月應可回家。
我剛同兒科主任碰過面,他說不會留下後遺症,至於那些疤痕,可等寶寶稍長些后做整容手術。
現在技術那麼發達,定可恢復如初。
"扶蘇十分體貼,輕拍我手背,著意安慰,令我寬心不少,不復方才煩躁。
我又去買了兩杯咖啡,分一杯與他,對坐閑聊。
"你不急著回去辦公室?小心你那位朋友來探班,找你不到。
""不會,他今晚有應酬。
"扶蘇聰明絕頂,定然早已猜到華定思同我關係非常,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再提起來便不似初時尷尬,說起他男友來落落大方。
我笑,"你男友很是英俊,同你十分般配。
""謝謝!"扶蘇微笑,眉梢眼角一段春色繚繞。
"呃,悠然,"他放下杯子,目中流露出希冀的神色,"若你今晚無事,關於那篇論文,可否講一講?"我胸口一窒,過片刻,問他:"你想知道這理論是否經過實踐?""是。
""我們做了實驗,動物也好,亦或人體臨床,證實這理論完全可行。
"我深吸口氣,思緒回到從前,當時實驗片斷在腦海回放。
"前期動物實驗可說十分順利,在積累了一定經驗和資料后,我同麻省研究中心一起,將它應用於人體。
我做了上千對精子的融合試驗,得到八對融合成功的細胞,經過培養,其中五對順利分裂成胚胎細胞。
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啊,這麼低!"扶蘇皺眉,"那麼之後呢?這五枚胚胎可有再進行試驗?""有,當時我設計了兩套實驗方案,其一是將胚胎植入女性體內,由天然子宮孕育,另一種方案比較冒險,是將胚胎植入一隻胎盤上,將胎盤放入男性腹腔,與小腸相連,供給營養使之發育。
""第一種方案好些,第二方案太過激進,風險極大。
"扶蘇評論道。
"我知道,但我當時極度自信,自以為設計的實驗方案萬無一失,想一舉攻克兩道難關,於是冒險一搏,執意選擇第二方案。
"扶蘇專註聽著,神色漸漸緊張起來。
"當時,精子的提供者之一自願擔任孕體。
一開始,手術十分成功,那隻附有胚胎的胎盤順利從小腸吸收營養,胚胎髮育正常,我們簡直欣喜若狂。
""後來呢?""胚胎髮育到第二個月時突然出現變故,擔任孕體的男子遭遇情變,精神一度失衡,嚴重影響身體狀況,以至胚胎在第三個月突然死亡,造成腹腔出血,危險異常,雖經過手術搶回一條性命,但不得不切除掉連接胎盤的那段小腸。
""啊!"扶蘇忍不住驚呼,"這麼說實驗失敗了?!""不,實驗沒有失敗,失敗的只是第二方案。
"我低下頭,掩住表情。
扶蘇立即領悟,問:"你們又起用了第一方案?""是,"我道,"我從未遭遇這樣失敗,一時心灰意冷,只想結束整個研究,但遭研究中心反對。
這項研究是人類生殖技術的一場革命,若能成功,可改善上百萬同性家庭的命運,研究中心不願輕易放棄,而且尚有四枚胚胎未被使用,足以再進行一次實驗。
我那時身體不適,無力主導實驗進行,也不願再做,他們瞞過我另選一人負責,將四枚胚胎植入四名女性體內。
其中三枚在發育過程中死亡,只有一枚植入中心裡一位女性研究員體內的胚胎存活下來,成功發育成一名男嬰。
"聽到這裡,扶蘇悚然動容。
"十月之後,男嬰順利降生。
他身上兩名生父的基因融合得極為成功,繼承了各自父親的優點,十分健康漂亮,與正常途徑產生的孩子並無不同,唯一的異常,便是他智商高於同齡孩子兩倍,教養起來頗費功夫。
""這麼成功的研究怎麼沒見報導?"扶蘇不解,頓一頓,又問:"那孩子現在怎樣?""那孩子很好,去年十一月剛過了四歲生日,一切正常。
至於報導......"我苦笑,"這項實驗成功率極低,尚不適宜像試管嬰兒那樣應用於臨床,且孩子的父親不願此事張揚,希望孩子在正常環境長大,研究中心考慮到這點,於是將所有資料封存,從未對外宣揚。
"扶蘇聽完,感慨萬千。
"扶蘇,"我看他,"你一直關注這項研究,可是為著私人緣故?""是,悠然,我一直渴望擁有正常的家庭,生兒育女。
現在這種情況非我所料,但已不願改變。
不論出於感情因素,亦或繼承需要,我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
"我沉吟,"不一定非要具有兩人基因......""我知道,但心結難解。
"他表情澀然,"他若知我想要孩子,雖然不會高興,但定會去找代孕母親幫我實現願望,可我不想這樣,非愛情的結晶我無法接受。
而且,我希望擁有的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所以在看到你的那篇論文後才會異乎尋常的關注。
""扶蘇,你可有想過,若真有了孩子,而你們卻分手,孩子該怎麼辦?"扶蘇抬頭,斬釘截鐵道:"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當一如既往愛他護他。
"我們一通陷入沉默。
"把你的筆給我。
"我道,扯過一張紙巾,寫下一串號碼、名字。
"打這個電話找一個叫維爾.甘森的人,告訴他你的願望,他或許可以幫你的忙。
"想一想,又補充道:"第一實驗方案由他主導獲得成功,但你是否能如願,還需運氣。
"扶蘇接過電話,眼中透出又驚又喜的光芒。
與扶蘇在餐廳分手,我慢慢踱回病房,打開們,只見華定思纏著紗布的腦袋正與寶寶的靠在一處,兩人擺弄著床上的一盤跳棋。
"你不在自己病房躺著,到處亂跑什麼!"我不悅道。
華定思正向我討好微笑,聽到我這樣說,笑容小時,解釋道:"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和寶寶。
"說罷,迅速低下頭去,但我已看清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委屈。
"爹地,叔叔受了傷好疼的,很可憐,你不要再罵他好不好?"寶寶嘟著嘴抗議。
我本已覺得語氣太過,這下更是有些自責,過一會兒,訕訕地問他:"傷口還疼不疼?""哦?呃......不疼了。
"他先是怔怔地,隨後臉色和緩起來,偷偷瞟我一眼,見我沒再生氣,又露出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