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我試圖改進目前試驗方法,但談何容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自古便最難得。
我只得求助麻省研究中心,打探關於幹細胞研究的最新進展,恰被老好人維爾接到,立刻殷殷問候,滿是關切。
我心頭一暖,又不由遺憾,若我能愛上他,該是何等愜意的生活。
維爾不愧是維爾,一聽我講述試驗難處,立刻幫忙思索,推薦幾本最新論述給我。
"然,這些書里有最新的研究成果,或許可以給你借鑒。
香港大學前幾日派人過來做學術交流,帶了幾本回去,你不妨去學校借借看。
""維爾,謝謝!""能夠幫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抱歉!"我歉疚,因不能回報於他。
話筒彼端突地沉默,片刻后道:"然,不必道歉,一切是我自願,請將我當作你的好友,不要讓我的愛成為你的負擔。
"我放下話筒,半晌無言。
我命秘書與港大醫學系聯繫,得知那幾本書已收入圖書館中,立即前去借閱。
港大圖書館收錄的學術資料一向豐富,我在這裡任教時最愛在此流連。
還記得那一日,我在一排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恰巧對面也有人借書,從書架的空隙間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孔,四目相視,一見鍾情。
等我辦完借書手續站在門口,他已從裡面追出來,向我搭訕。
"我叫華定思,可否請你喝一杯咖啡?"我含笑應允,就此萬劫不復。
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一人不小心撞到我肩膀,將我自回憶中驚醒。
我定一定神,將滿腦舊事丟到爪哇國去,進去找書。
因事先與這裡的管理主任打好招呼,借書手續很是順利,我拿到那幾本資料向外走,經過諮詢台,聽到有人問:"講述五代史的書只有這幾本嗎?"聲音溫潤,仿若故人,令我一愣,不由扭頭去看。
"林勛......"我大喝一聲,驚得那人回頭來看,怔住。
"悠然?!"話聲未落,我們已相擁在一處。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阿勛抓住我雙肩,仔細端詳,雙目濕潤,"你跑到哪兒去,一點音訊也無?"我笑,"你何嘗不是到處跑,天涯海角,叫人哪裡尋去。
"說罷相視大笑。
笑到一半,阿勛拉住我向外走,"快快離開,那圖書管理員當我倆神經病,已開始翻白眼。
來,我們找個清凈的地方細談。
"校園門外諸多咖啡室,我們尋一處坐下。
阿勛對當年邵家之事耿耿於懷,揪住我細問這幾年遭遇。
我對這五年生活輕描淡寫,目前境遇更是數語帶過。
其實許多事並非有意瞞他,但時過境遷,他已幫不了我,又何必讓他聽后徒然心憂。
果然,只聽了些許,他便皺起眉頭,我暗嘆,轉移話題。
"我曾試圖聯絡你,但一直無你音信,你到底去了哪裡?似乎那次中東之行后你便如人間蒸發一般。
""那時中東不太平,考古工作只進行一半便告暫停,隨後,隊長凱文斯教授邀我往美洲去尋訪古文明。
邵家出事時我正在南美腹地的荒野中。
"他面容凝重,充滿懊惱,"若早知阿烈會闖出這麼大禍,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
"我心裡咯噔一下,問"阿勛,你當年怎會突然離開,連聲招呼也沒有,可是發生什麼變故?"他沉默片刻,苦笑,"家中出現一則意外,令我尷尬異常,只想逃到無人之地,再不回來。
這幾年四處遊盪,直到兩年前才在大陸定居,目前在陝西省文物研究所學習修復古文物。
這次回來,是幫研究所同港大歷史系牽線,舉辦學術講座,順便為考古工作籌集一筆資金。
"我忿忿不平,道:"你這興趣最是燒錢,你不思營生也就罷了,偏把所有財產轉贈林烈,自己不留一分,不然的話,何用你四處籌錢,只林家股票分紅便足夠你買下一座博物館。
"阿勛將咖啡攪動半晌,送到嘴邊又放下,長嘆一聲,"悠然,你不知道,我並無資格繼承父親遺產。
"我不明所以,"此話怎講?""我不是父親親生。
"這話著實離譜,他與姨丈父子長得一般無二,怎會不是親生,我大惑不解,但看他面色沉重,便知其中必有內情,然雖諸多疑問,卻不敢深問,唯恐揭人陰私,觸他心裡傷痛。
11(下)"其實也沒什麼不可說,"他笑,含著說不出的苦澀,"我是母親與她的親密男友所生。
父親並不知道,一直以為我是他親生。
"我頓時驚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可是......你和姨丈那麼像......怎會......?""悠然,"阿勛打斷我,"你知道的,我父親一向風流,情人無數,他和母親的婚姻半是自願,半是為著聯姻的緣故。
這段婚姻先天不足,只維持一年便出現問題,父親耐不住天天對牢一個女人,婚後不久便出去獵食,夜不歸宿。
"的確如此,姨丈英俊多金又極有手段,不知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我曾不止一次撞見他冶遊,身邊挽著的女人從來不是姨母,個個妖嬈嫵媚,且次次不同。
"母親怨父親至深,於是也出外尋歡,以此報復。
只她到底深愛丈夫,歷任情人或多或少與父親相似。
待她察覺有孕,已與丈夫分居日久,只得出盡手段重修舊好,及至我出生,眉眼額角無不似極父親,竟無人懷疑,父親更是喜不自勝,只當我未足月降生,愛我如珠如寶。
我三歲前那段日子,恐怕是母親最快樂的時光,三口之家盡享天倫。
可是父親終於還是故態復萌,母親心灰意冷,也不去管他,只顧自尋歡樂,他們彼此無視對方,倒也相安無事,直到阿烈出現。
"阿勛說到這裡,目光黯然。
"父親雖然歡好無數,但一直謹慎異常,從未有私生子出現,直到遇上阿烈的母親,不慎之下有了他。
阿烈九歲那年,他生母與舊愛私奔,丟下他,父親無法,只好帶他回家。
那日我參加完國小畢業會回來,就見客廳里坐著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管家告訴我他是父親帶回的私生兒,我並無厭憎,只是替他難過。
那時他才多大,卻已明了一切,明明懼怕非常,偏不肯放縱哭泣,淚水含在眼裡硬是不肯落下。
我當時便想,這孩子好生倔強,若無人護持,只怕吃虧無數。
我正擔心母親不肯容他,卻見雙親已從書房出來,父親答應母親遺囑上只得我一人名字,終於換得阿烈進門。
只是我深知母親性子,饒是如此,亦絕難容他,只得平日里小心維護。
那段時日,我既要護他周全,又要安撫母親,疲累不堪,童年倏忽遠去,一夜長大。
阿烈與我感情甚好,我也曾多次勸母親接納他,但每次均歃羽而歸,我只當母親憎恨阿烈生母遷怒於他,直到五年前,母親因故與父親吵架,父親一氣之下離家,母親借酒澆愁,爛醉后無意間將過往辛密漏與我知,我才曉得自己並非父親親子,深覺對不起他,又兼身份尷尬無法面對,只好遠走天涯,借考古逃避,在外遊盪半載,誰知在此返家時竟已物是人非。
父母相繼病故,阿烈獨掌大局,竟與華定思聯手對付邵家,我已無力挽狂瀾之功,又對他失望已極,兼且愧疚於心,故只命律師和他接洽,將全數遺產轉贈與他,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干。
"